李追远睁开了眼。
此时,他的眼睛里已是一片深红色,视线中全是红通通的,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他刚刚回忆了与不可直视者的所有接触,
着重于宴会厅和宫殿处的一些细节。
谭文彬和润生他们搬运不可直视者时,因为无法睁眼进入宴会厅,所以干脆每次就在门口像卸水泥那样卸货,那些不可直视者就自己根据侍女宦官的指引,或爬或滚向自己的座位。
宫殿门口,每次接送时,那些不可直视者,其实都是自己走着排队出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其实是能自己移动的。
就像是谭文彬对自己所说的,这里大部分宦官侍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有那些大宦官和老嬷嬷,才晓得自己是已死之人。
可即使如此,哪怕是谭文彬的干爹,也无法具体思考“今夕是何年”这种事。
所以,那群不可直视者之所以还要一趟趟用赶尸人来接送他们,让他们脚不沾地,并不是说他们无法真的触碰地面,而是因为他们作为伥的存在,有着局限性。
既然现在没办法运送他们去阵法,那就只能让他们.......
李追远:“润生哥,放我下来。”
“好。”润生弯下腰,少年从其身上滑落。
“润生哥,你们去宴会厅,把那座雕像,搬到这里来,要快。
“明白!”
“明白!”
除了阴萌外,所有人都去了,包括熊善和梨花,虽然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但至少现在又有事可以做了。
阴萌掏出纸巾,来帮李追远擦拭眼角继续流出的血。
雕像其实不沉,润生一个人都可以环抱过来,这么多人一起去,那速度就更快了。
很快,秦戡的雕像就被搬运到了这里。
解顺安嘲讽道:“怎么,你现在开始学我,开始摆死人牌位了?哈哈,我告诉你,省省吧,没用的,死了这条心吧你!”
李追远伸手向前一指:“搬去宫殿门口。”
“我们来,让我们来!”
熊善和梨花闭着眼,将雕像搬到了宫殿门口。
“你们出来吧。”李追远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向里走去。
熊善和梨花闭着眼出去了。
越靠近宫殿,那里破缝越多,临至殿门口时,其实就能看见里面整齐站着的不可直视者
了,只不过他们都侧对着大门方向,也就是侧对着自己。
李追远走到了这里,他现在双目赤红,无限接近于瞎,反倒是不用再顾忌看不看得见了。
少年站在雕像身前,面朝着宫殿门口。
几次欲张嘴,却又抿了抿嘴唇止住。
冷汗,自他额头上不断流淌下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他很难受。
就像阿璃离开家见到人群如见鬼怪一般,少年如果是表演时毫无问题,可面对除特定几个人,去对外界在不表演的前提下动用真实情感时,就会无比痛苦煎熬。
尤其是这次还要一次性面对这么多人,哪怕,他们都是死人,可他们,依旧保留着部分自我意识,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活的”。
李追远身体颤抖地,缓缓蹲下,双手撑着地面。
汗珠混合着眼睛里流出的鲜血,不断滴落在地。
外面的人看着他,但没人敢上前,除了依旧在狂吠的解顺安外,甚至没人敢发声。
熊善和梨花在祈祷奇迹发生,江水保佑。
谭文彬润生他们不相信有奇迹,但他们清楚,当小远哥站到那里去时,事情肯定能得到解决他们担心小远哥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
“嘶…...嘶…..额..
李追远脑海中闪现出很多个画面,有自己入门礼上的,有自己和阿璃手牵手的,有自己接受太爷递给自己零花钱时的,有自己在阿璃梦中,看着供桌上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龟裂牌位。
最后,定格在桃树下曾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小心天道亲手扒了你身上的这张人皮。”
李追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的人皮,还轮不到别人来扒。
有些事,就是自己的责任,无论任何情况下,他都无法逃避。
少年艰难地重新站起身,再次站在了这座雕像前,面朝着宫殿内。
李追远挺起胸膛,虽然很是缓慢一顿一顿,却仍是无比认真地,对着宫殿内的所有不可直视者,对着当年为了镇压将军而战死的老天门四家先人们,行起了秦家门礼!
哪怕是在自己的入门仪式上,李追远都未曾料到,这套门礼,有一天竟会变得如此沉重。
不过,这套门礼越行到后面,少年的动作也就开始越流畅,整个人的气势,也在逐渐提起,蓬勃而出。
连带着身后那座雕像,似也在此时轻轻摇晃,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光芒。
宫殿内原本全部侧对着少年的不可直视者们,缓缓转过身,集体面朝向少年。
宫殿中心处的巨坑内,棺材盖崩开。
赶尸道人在无人操控的前提下,再次站起。
这一刻,他眼睛里绿光闪烁,两个人的灵魂虽在同一具身体里,却同时追忆起了曾经那位相同的故人。
行礼完毕。
李追远抬起头,已无法视物的双眸中,流露出肃穆。
少年的声音响起,落于宫殿门前,环绕整座宫内。
“龙王秦家当代唯一传人,李追远。
厚颜斗胆,
请诸位,为正道、为苍生,
于今日,
再次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