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阳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重玄来福正在族地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远远见着姜望,连忙迎上来。
“姜公子,你可回来了!早间以为您在修炼,没敢打扰,午间还见不着人,老奴都快急死了,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把您气走了!”
他焦急的情绪,倒也不全然是夸张。
的确是怕自己触动了姜望心中,某根不可触碰的弦。怕自己的一番好心,反倒得罪了贵人。
“自己出去转了转。”姜望并不其它的话,摆了摆手: “带我去你们祖祠吧,我替你们胜公子上炷香。”
重玄来福是个心里有数的,或者以前不算有数,但在被重玄信教训过后,早就已经清楚姜望的分量,而且这分量还越来越重。
“公子请这边来,线香早已备好,香炉也为您做过清理。”他恭敬地在前引路,再不多问其它。
姜望此来秋阳郡,本就是以替姜望祭祀祖祠的名义,重玄来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
整个重玄家的族地,就像是一座小城。
虽然没有高耸坚实的城墙,但与国同休的荣耀以及千年世家的底蕴,本身已是一座高墙。
重玄来福是赐姓重玄的家生子,比之一般的奴仆地位要高。而且仆凭主贵,重玄信现在在海外弄得不错,靠着的重玄胜又正风光大好,连带着重玄来福在族地里,腰杆也直了许多。
跟着重玄来福一路畅通无阻,面上没有几个人话,无非是打个招呼就侧身。耳力大进的姜望,倒是听到不少重玄族人的私语。
“那人就是姜青羊么?瞧着也不像很有杀性嘛,倒是斯斯文文的。”
“人家可是天骄人物,海外都扬名了的。杀人的时候你是没见着!”
“合着你见着了?”
“我是没见着,但我堂兄见着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很多,足见姜望现在的声名之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与重玄胜的关系,导致重玄家的人更关心他的消息。
与想象中不同,重玄家的祖祠一点也不恢弘大气,甚至连 “大”也称不上。
几丛青竹,拥成一处小竹林。
一座小小的古拙祠堂,便掩在竹林中。
青砖灰瓦,无甚出奇。
重玄来福贴心地解释道: “重玄家是有更大的祠堂,但那都是让普通的族人去祭祀的。而这处祠堂,才是重玄氏真正的祖祠。您代表胜公子回来,自然要在此地。”
祠堂大门上方悬有木匾,匾上是 “重玄祖祠”四字,写得藏锋于内,厚重大气,
大门两侧的门柱上,刻有两联。
左联曰:
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右联曰:
人生何难,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真正有过经历的人,就能够体会这一联的厚重。
“人”之一字,扛上重担,便是成长。方为 “大”,大人的 “大”。
责任的确是世间最重,重过山海。
而在漫长的人生中,有时候最难堪破的,正是一个 “妄”字。
是虚妄是狂妄,是妄念,也是非分之想。
因为敌人就在对面,拔刀可斩。哪怕是抗争命运,也有迹可循。但 “妄”字出于己身,别斩 “妄”了,很多人至死未察。或狂妄不知敌我,或陷入虚妄不能自拔。
重玄家以重玄秘术为立足之本,担山担海都非遥不可及,但联上却,世间最重的,是责任。
重玄家曾盛极一时,与国同荣,属于天下顶级名门,可联上写,人生最难的,是斩妄。
承担与
清醒。
再没有比这一联,更适合重玄家的了。
此联可见家风。
无怪乎重玄浮图选择战死迷界,崩解道身,开拓浮图净土。
无怪乎重玄云波在家族危难之际,以老迈之躯重新披甲上阵,奔赴沙场。
无怪乎重玄褚良能够血战成名,齐阳战场上杀昔日好友,临淄城里硬扛军神。
无怪乎如此……
门前有两个青石墩。左侧的石墩空着,右侧石墩上,却盘膝坐着一个中年样貌的男人。
其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闭目不语,就连呼吸也没有,仿佛雕塑一般。
重玄来福和姜望的靠近,好像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他像是这祠堂的一部分,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重玄来福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礼,也不招呼,直接推开了祠堂大门。
姜望依样行礼,他代表重玄胜来祭祀,当然不会替重玄胜得罪人。能不失礼的地方,绝不肯失礼。
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一缕清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卷过。
到了这里,重玄来福不再话,就连脚步也尽量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先人。
姜望倒是从容而行,如梦令声部的修行,令他完全可以湮灭声音。
两人前后脚走进重玄祖祠。
“干什么的!”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身后,打破了祠堂的肃穆和清净。
姜望回头一看,见着是一个短须老者,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坦然与其对视,但并不吭声。
还是那句话,这里是重玄家,他不想替重玄胜得罪人。
重玄来福听着声音,转回身一溜小跑,凑到其人近前,点头哈腰道: “家老,这位是姜望姜公子。是替胜公子来祀祖祠的。”
这位短须的重玄氏家老,听到了重玄来福的解释,却并不理他,而是继续盯着姜望: “你是何人?凭什么替胜公子来祀祖祠?我重玄家的祖祠,是什么鸡鸣狗盗之流都能来祭祀的吗?”
重玄来福再怎么地位提升,也终究只是重玄家的家奴,永远也不可能高过主家去。更不用跟家老相比。
所以哪怕完全被无视,他也没有半分恼色。
他只怕姜公子受了委屈,回头自家信公子在胜公子那里没法交代。
因而哪怕心中害怕,也一咬牙,满脸赔笑地拦着道: “家老您常年闭关,可能有所不知,姜公子是咱们胜公子的至交好友,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咱们大齐年轻一辈数得着的天骄呢!”:(/
这个家老明显是来找事的。
时至如今,如果重玄家还有谁不知姜望之名,除非他完全不操心未来家主之位的归属。但又有哪一个重玄族人,会不关心谁是家主呢?
姜望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不吭声。
重玄来福同样清楚这一点,但他希望这位家老能更清醒一些。所以名为解释,实为造势。
“原来是位男爵!”
短须老者嗤笑一声: “什么时候我重玄家的门槛,低到了这份上?”
“是胜公子请姜公子代为祭祀……”重玄来福还要再劝,想用重玄胜的名头压一压人。
但短须老者反手就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里有你话的份?!”
重玄来福甚至不敢闪避,已经做好被扇掉半边牙齿的准备。
但这一巴掌并未落下。
尚在半空,就被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接住。
短须老者只眼前一花,祖祠内的那个年轻人,就已经出现在身
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