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周三吉已彻底成为乩妖!
从他与周昌同入阴间,为了阻止周昌踏上旱船,而向俗神许愿之后,他已被横死左大将、枉死右大将盯上,生魂受享二神分发的飨气,已然‘起乩’,他距离彻底成为乩妖,已然不远。
‘生魂受飨’之后,成为乩妖,便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进程了。
但这个进程,毕竟有快有慢。
依杨瑞先前推测,假若周三吉维持在‘生魂受飨’的状态,不再从俗神那里借来力量,那么大约要半年左右,他才会进展至‘身魂受飨’的层次,彻底化为乩妖。
然而,世事难料。
短短数日时间里,周家一众人饱经坎坷。
至于今时,周三吉已不得不再从横死、枉死二将那里借得力量,才能帮助周昌渡过当前的关槛。
二神施予周三吉种种加持,周三吉自然彻底转为乩妖。
黄脸僧色波仁青、矮个僧却吉坚赞与周三吉一样,同为乩妖,他们自然也更加清楚乩妖不好对付,尤其是这头乩妖还专门拦在了他们的前路之上,他们避退不了。
色波仁青满面狰狞,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阴沉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却吉坚赞:
“外道魔侍,不生不死!
非是神明亲自出手,不能将之灭杀!
请出你那只‘金刚杵’吧,一击镇压住它,速战速决!
拖延太久,怕生变故!
“善!”
却吉坚赞点头应声。
下一刻,他黑红的嘴唇倏地转为纯金色泽,他张开口,嘴唇越裂越大,一条猩红的舌头卷着一道金刚杵,从裂开的黄金嘴唇中伸了出来!
那道金刚杵为三股形制,通体漆黑,为天铁铸就,不及一个指甲盖长。
但却吉坚赞毕恭毕敬,以拈花指法拈起那不及指甲盖长的金刚杵,一瞬间垂眉闭目,口诵‘黑财神心咒’:“唵!英乍尼!木堪!乍嘛力!梭哈!”
“咚咚!”
在却吉坚赞的诵念声中,他背后虚空中传出两声闷响!
似是有神灵敲响了他身后那扇无形的‘门’
下一个刹那,却吉坚赞眼耳口鼻之中喷出诸色飨气,一条漆黑色,仿若黑铁铸就的手臂被那诸色飨气‘洗刷’了出来!
这条漆黑手臂根部连着却吉坚赞的眼耳口鼻,形体健硕粗壮,比却吉坚赞的整个身躯都更大了一圈!
腕子上环绕骨珠的漆黑手臂屈指一勾,那被却吉坚赞以拈花指法供奉在身前、不及指甲盖长的三股金刚杵、一下剥脱表面片片黑皮,每一点黑皮都化作一点银星,向四下飞散!
漫漫银星之中,金刚杵长得和却吉坚赞一般长短,金灿灿,好似黄金铸造!
它被那漆黑手臂一把抓住,继而整个抡向了前头站立在高树林中,泥胎身躯与高树齐平的乩妖周三吉!
“轰隆!”
那柄金刚杵触及周三吉泥胎身的刹那,周三吉满身斑斓泥壳,便尽数化作漫漫飨气四散消失!
漫漫飨气冲荡之下,周三吉坍缩变回正常形容。
老者满头白发无力地随风飘荡着。
他闭着眼睛,仰面倒地,顷刻之间便不省人事。
漆黑手臂一息间缩回却吉坚赞的眼耳口鼻之中。
那只金灿灿的金刚杵,亦跟着被带到却吉坚赞面前。
它通体依旧金光灿灿,只是变作了指甲盖大小,不复先前包裹黑色皮壳的模样。
却吉坚赞看着这只三股金刚杵满身皮壳不再,有些肉疼地喃喃低语了一句:“不知又要在佛前供奉多久,才能再长出一层‘法衣’了”。
他随后伸出猩红的舌头,卷起那只金刚杵,将之吞进嘴里。
色波仁青、却吉坚赞联袂从倒地不起的周三吉身旁经过,对于倒在地上的老者,唯恐避之不及,神色间满是嫌恶。
乩妖,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
自成为乩妖以后,自身所有一切皆不属于自己,而归于神明。
乩妖,血肉为俗神飨念染污,不能供于佛前,恐被指为‘谤法辱佛’,生魂早归俗神所有,轻易不能摄拿,是以周三吉于密藏僧毫无用处,却有百害。
他们今下自然对周三吉嫌恶万分,避之不及。
“你看我像不像仙儿啊?”
尖细的声音远远地传进麻脸僧‘多吉旺堆’耳中。
‘多吉旺堆’那张满是麻子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饶有趣味的笑容。
“有意思哩.…...”他瞪大眼睛看着远处高树梢上挂着的那只黄狐子,根本分不清这只黄狐子是真实存在,还是虚假幻相。
“你看我像不像仙儿啊?”
这时候,又有另一个尖细声音在多吉旺堆身后响起了。
他倏地回头,身后的荒草丛里,又站着一只半脸黑黄的黄狐子。
“你看我像不像仙儿啊?”
“你看我......”
一个接一个有细微不同,但都较为尖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多吉旺堆目光所过之处,一头头黄皮子遍地站立着,张着绿油油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多吉旺堆。
“有意思哩......”
多吉旺堆满面好奇的神色,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回,又道:
“杀了一个,就会引来一窝。
你这修行,披着别人的皮,叫别人替你来死,真是造业得很嘞—一”
多吉旺堆低声言语着,到处站立的黄狐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将先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对他的言语,根本不作任何回应。
天色黑黄黑黄的,像是一层黑狐子的毛发。
空气里都弥漫着黄皮子特有的臊臭气。
今下密密麻麻站立在多吉旺堆四周的这些黄皮子,既非真实,亦非虚假。
非真实,是因这些黄皮子,皆是多吉旺堆自己招来的‘仇仙’、‘祸仙’,在他一下镇灭了杨瑞的那层‘仙身’之后,便与杨瑞那层仙身的各家亲戚结了大仇!
杨瑞的那层仙身,根基乃是一道黄狐子的飨魂儿。
他以此飨气根基,炼出了五弊之中的‘残仙身。
如今,多吉旺堆打散了这道残仙身,也彻底镇杀了那道黄狐子的飨魂儿,由此招惹上了仇祸。
这些仇仙、祸仙本质也不过是一道道羸弱不看的飨魂而已,多吉旺堆随手可杀。
但他今下却有些踌躇。
杀掉这些拦路的飨魂儿之后,会不会再招来其他的东西?
非虚假,也是因为飨魂儿虽弱,随手可杀,顷刻可以使之烟消云散,了无痕迹,但每一道飨魂儿勾连的因果,却也是密密麻麻。
每杀一道飨魂儿,便多沾染一道因果,抹除不得!
忽然,多吉旺堆耳朵动了动。
他看了眼黑黄黑黄的天色,抬脚朝野树林的某个方向走去。
仁青与坚赞都各自结束了手头上的事情,他不能再这么耽搁了。
多吉旺堆一迈动脚步,四周围着他的那些黄狐子,也都跟着跑动起来,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他的前路上,冲他龇牙咧嘴,向他扑咬了过来!
他连连躲闪了数次,便再不能避开五头黄狐子的啃咬,他的神色骤然变得狰狞,伸手一扫一—
朝他迎头扑来的黄狐子,霎时被打散作一阵阵骚臭的黑黄烟气,就此飘散而去!
多吉旺堆既开了杀戒,便再不犹豫,他紧闭着嘴,一丛丛血管像是他脚下的根系一般向四周蔓延,凡是踏入他血管笼罩范围的黄狐子,尽皆化烟消散了!
他的身形倏忽飘过百多步距离,所过之处,只余下一团团徐徐消散的黑黄烟气!
沿路所有黄狐子,全被他杀了个干净!
多吉旺堆阴沉着脸,继续迈步向前去。
他脚下的血管根脉还在不断扩张,朝四面八方蔓延。
这时候,一声悲恸的叫号突然在多吉旺堆耳畔响起:“呜.......”
那叫号声响起之时,多吉旺堆忽然脚步一滞!
他心有触动,拧眉看向自己的脚下一一脚下黑红的血管网络之上,忽生出了一丛丛黑黄的狐毛!
淡淡的臊臭气味从狐毛里流淌而出。
那些狐毛一丛连着一丛,在多吉旺堆脚下飞快滋长。
它们寄附在多吉旺堆脚下的血管网络上,色泽也由黑黄变作暗红的血色!
血色毛发覆盖住了多吉旺堆的脚面,沿着他的脚面,淹没过脚踝、小腿一一他顿时觉得
被毛发覆盖的部位开始发紧、发痒。
难忍的瘙痒,很快就变成了好似被老鼠啃咬脚趾的刺痛感!
“报仇……”
好似有个老妇人在他耳边包含厌恨的低语着。
多吉旺堆一抬眼,真正看到—一
在他前头八九步的位置,一片荒草中,还有个‘黄狐子’正抓着一根绳子,将那根绳索掷上了高树梢。
那头‘黄狐子’将绳索打了死结,踩到高处,把黑黄的半张脸儿,伸进了绳圈中!
它两腿一蹬——
多吉旺堆的视野里瞬间一片血红!
——不知何时,多吉旺堆长满血色毛发的双手忽然伸出来,紧紧扼住了他自己的脖颈!
多吉旺堆像是被掐得喘不过气了,大张着嘴,伸长了发紫的舌头,一股股腐臭的血液从他眼睛、鼻孔中流淌而出,那血液里,好似有张人脸若隐若现,诵持着红财神心咒:
“嗡!藏巴拉!藏炼扎呀!达拿美迪!舍耶!梭哈!”
密咒真言一下,多吉旺堆周身毛孔都在淌出鲜血!
鲜血淹没过周身的血色毛发,那本也未能扎下根系的毛发,便被血液融化!
这股血流,好似岩浆一般,在多吉旺堆脚下铺开,所过之处,血色毛发纷纷被融化殆尽!
“呼!”
消融一切障碍的血流,又回滚进多吉旺堆的躯壳。
多吉旺堆张开眼目,眼中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