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对这些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那些老官儿,他们就太清楚了。
此刻最靠近斛律羡的那位,是当下临时设立的县丞,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瘦巴巴的,过去曾在城内担任吏,因为反对城内官员的行为被抓起来,丢进牢狱,正准备判决的时候,高长恭等人打了进来。
他也就从阶下囚的身份变成了新汉的临时官员。
老头看着远处的一幕,恼怒的说道:“这都是他们挣钱发财的门道嘞!”
“哦?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
”是那些当官的,是那些地方上有权有势的,是那些鲜卑…”
一旁的年轻人吓坏了,急忙伸出手扯了扯这老头子。
老头子却不怕,一把扯开了后生的手,“怕什么,我骂的又不是斛律将军这样的鲜卑!”
斛律羡也不生气,他只是轻声说道:“我并非鲜卑,乃敕勒丁零。”
“无碍,你继续说。”
老头子这才继续说道:“他们先是给这些民夫们编造户籍,家里有三个娃,那就说有十三个,有十个娃,那就说有二十个。”
“都是往大里说,有夭折的也不管,能压就压,绝不更改。”
“而后,他们就按着这户籍来进行授田,都是虚授,反正那些人也根本不存在,不可能来官府索要。”
“但是官府名下的授田是发出去了,只是没授给这些不存在的人,是直接送到了地方豪族的手里。”
“地方豪族凭空得到了大量的土地,税赋是由什么都不得的农夫来承担,官府因此提升了税赋,豪族因此得到了耕地,而那些勋贵军头们,他们扩大了自己麾下军户的数目….”
庙堂的授田制,被周国的大族和勋贵们联手玩出了花。
各类主旨在济民的政策,在他们手里都能变成吃人的恶政,而且吃起来极猛,农民不仅要承担自己的税赋,连带着老爷们的税赋也给一并扛了。
这简直就是拿农民当牛马来用,也不怕自耕农破产,破产了还能继续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发光发热….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出生到死亡,皆对老爷们有所用处,绝不浪费。
斛律羡不是那么的意外。
作为老对手,齐国和周国各有千秋。
齐国是乱,皇帝胡乱杀人,勋贵胡乱杀人,上下没有一点道德可言,是明目张胆的人吃人,周国好一点,他们明面上很不错,只是在背地里吃,不拿出来给人看。
斛律羡低着头,心里则是盘算了起来。
他想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看向那几个人,笑着跟他们说道:“这里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许多,诸位勿要管我了,都去忙吧,我会自己离开的,也不必来送。”
众人不敢违背,称是之后各自离开。
斛律羡这才带着其余的军吏和将领们离开了此处,早有人牵着战马等着他们。
斛律羡上了战马,就带着众人往城门口的方向前进。
斛律羡骑的并不快,他看向了左右,认真的说道:“都听到了吧?此处的那些大族,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必再迟疑了,也别管会不会引发什么乱子,抓人,抄家。”
“我不管他们的立场,不管我们入城之后他们是主动亲近还是躲在家里不出来,彻查他们过去的行为,按着律法来进行处置,现在就开始着手去办。”
“大族,豪强,还有那边的那些..”
斛律羡示意了下远处那辉煌雄伟的佛塔。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个都不要落下。”
听着他的话,副将有些为难。
他开口问道:“将军,咱毕竟只是地方军而已,还是灵州军,当下分出军吏来接手城池,就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这若是再下令去治理.….是不是不太妥当?”
“地方将军,是不许插手地方事的....”
“那怎么办??”
斛律羡一脸的无奈,“咱刺史跑出去打仗去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是要等刺史打完仗回来操办?还是要等庙堂安排的官员到达?”
“那得多久啊。”
那副将挠了挠头,“话是这么说,将军,要不您先派人将文书送到高刺史手里,等高刺史的回信
斛律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送个信倒是可以,要等书信回来再做事就算了。
“先办着吧。”
“我不是寻常的将领,我外戚也!”
“当这外戚不就是盼着能借着身份‘胡作非为吗?要是这点事都不敢做,我这外戚岂不是白当了?”
几个军官闻言只是苦笑。
外戚不应该更在意这种事情吗?
但是斛律羡的心思很坚决,主要是春种即将开始,夏州和银州各地又新入手,若是不能做主,除掉那些潜伏起来的蛀虫,尽快的得到百姓们的信任,发动他们去耕作,那今年的秋季对汉国来说就太难熬了,要救济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斛律羡不管别人的看法,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写了个文书,送往高长恭,而后即刻下令各地,按着自己的命令来做。
斛律羡第一步就是要干那些专业鱼肉百姓为生的大族。
大族跟豪强不一样,豪强家里一般都是以吏为主,占据地方上的下层,接手一些大族不屑去做的生意。
大族就是那种真正有官员,有太守乃至大臣级别的传承多年的大宗族。
并非所有的大族都是坏东西,但是大多都不怎么样,至于豪强,这是一个贬称,被称为豪强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是大族还是豪强,他们只能在规则之内说话,看看齐国就知道了,什么狗屁大族遇到老鲜卑大气都不敢喘,就因为对方不讲规则。
周国的这些人也是,在汉军进来之前,按着规则,他们是无人敢撼动的,可当军队杀进来之后,他们那点手段,实在是拿不出来。
各地的军吏带上了驻军,开始清查搜刮。
地方上鼓励百姓们揭发,同时又将那些俘虏带出来,询问地方的肮脏事。
这些被抓起来的恶官恶吏,对地方上的事情门清。
斛律羡在那些新得土地上掀起了一场清洗,要在新官员到来之前,将地方上冲洗得干干净净的。
果然,地方上出现了动乱,发现汉军开始追查,那些暂时低头哈腰的人也露出了獠牙,准备逃离,或者夺城。
只是,他们那点甲胄,奴仆,弓弩,拿来对付百姓绰绰有余,但是要对上汉军,差了太多。
各地都因为汉军的‘暴行’而震动。
良善之家,哭声不绝,大善之家,鸡犬不留。
宇文邕不敢直接下手的寺庙,在斛律羡这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么一搜,搜出来的东西都能让斛律羡移不开双眼。
周国的寺庙极其富裕,比大族还富有,不必缴纳税赋的这帮人,想出了最先进的理念来收割黔首,各类的暗室和密道之中,藏着数不清的粮食和钱财。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这些沾满了血污的粮食被找出来。
最可恨的是,其中很多粮食,被堆放了太久,堆放的时间超出了几年,这粮食就不能吃了。
斛律羡不明白他们的用意,他们有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却就这么放起来,任由粮食腐败,损坏,也不肯稍微降低些自己的欲望,更不愿意拿出一点点来救济周围的百姓。
斛律羡做的事情颇为顺利,愈发的得心应手。
在斛律羡施展拳脚,在各地推行了一系列的仁政,极大的降低了过去周人的负担之后,达奚武死掉了。
各地被赦免了授田,消除了那连年暴增的税赋,看着欺辱鱼肉自己的豪强们被抓起来砍掉的百姓们,很乐意去点燃烽火,禀告贼人的最近位置。
达奚武的肉体是被斛律光所毁灭的,而他这类人的根却是由斛律羡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