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奇格拉语的一种演变,”萨塞尔移动棋盘上的几何线条,把米特奥拉手里把她的棋子拿过来,“我们的语言将世界区分为‘物体’和‘动作’,但这是我们的语言强加给我们的区别。可对于奇格拉语,它却将动词和物体结合为一个单词,并以一种一元性的视角看待世界。因此,在这种语言体系里,物体和动作间不可能互相割裂,它们永远都是一体的。”
“我明白了,”米特奥拉一边说,一边应付他的动作,“我也许能明白你在语言学上的知识和见地了,萨塞尔阁下。另一方面......”她抿了抿嘴。胜利的微笑,不过似乎有什么更深的含义:“我也明白你在下巴斯蒂棋时的缺点了。”
她为什么在笑?萨塞尔仔细观察棋盘上的局面,发现经过她着手的演化之后,尽管只产生了诗歌般微妙的变化,游戏却发展到了完全不同的局面——这次演化对他来说是灾难性的。他观察许久,试探性的进行了博弈,不过毫无收获。
最后米特奥拉把他的棋子都划走了,现在他只剩下两只手了。
毫无疑问的失败。
“你太过坦诚了,萨塞尔阁下,而且你对于得失的计较也太过宽容了。”米特奥拉说,“尽管信息的流动是双向的,但每当你过于投入游戏的时候,你却会毫无保留地陈述一切,这并非是一种出于傲慢的指教,而是出于对交予他人知识的热诚。也许......这也是因为,巴斯蒂棋本身相比对弈更偏向于合作探究。游戏时,我们双方的关系,相对于对弈者,也更像是对语言和逻辑演化上的合作者。”
萨塞尔没吭声,他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总是输棋吗?”米特奥拉问,然后看着他懊恼的神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她轻声说,“但我以为,相比于过于计较得失换来的诡计上的胜利,巴斯蒂棋的目的也许更倾向于探究自己的精神和探究知识的演化。而你在棋盘上会招致自己输棋的性格,或许会在生活中得到更好的回报。仔细想想,贞德殿下对你的好感,也许也正和你表现出的深层性格有关,这也能或多或少解答我的一些疑惑......另一方面,如果这些能为你解答关于这局游戏的疑惑,我会很欣慰。”
学士侧过脸盯着他,水蓝色的瞳孔毫无波澜,却像是能透过眼睛看到他的思想:“你以为如何呢?”
“这游戏烂透了。”黑巫师阴着脸说。
过了一段时间,奴隶端走了米特奥拉泡过脚的镀银水盆,炉火也逐渐黯淡。两人无声而坐。米特奥拉在翻屋主库藏的书籍——一本用拉丁文记述的歌剧《莱尼尔克》,出自查吉纳本地诗人之手,讲述的无非是贵族小姐和穷苦诗人之间那点无聊的破事。
萨塞尔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向米特奥拉那本翻不到尽头的书。
“如果你对‘沙之书’有所好奇的话,请随意翻阅。”米特奥拉说。
“沙之书?”
“因为这本书像沙砾一样,无始无终。所以我叫它沙之书。举例来说,对于任何记述在某一页上的文字,除非使用特定的标记查找,否则我们永远没有可能在合上这本书之后翻到它第二次。”
米特奥拉让他找找第一页。
萨塞尔把左手按在封面上,大拇指贴着食指去揭书页,但封面和手之间总有新的书页出现,就像是凭空从书里钻出来的一样。
“在翻阅这本书的时候,”米特奥从书本里抬起头,“谈谈查吉纳这座城市吧。”
萨塞尔瞥了她一眼:“谈什么?”
“这次攻城战迄今为止的现状,查吉纳地下水道的居民,还有这座城市中......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令人不愉快的东西?你说那些居民的内部冲突?”
“是的,我想你也看到了。”米特奥拉说,“在走过下城区的街道时,那些在欢声笑语中勒死无辜者的居民。”
“一方面,党同伐异是人类的本性,”萨塞尔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书,“另一方面,战死者的家人和陷入恐惧的居民也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这个时候,就需要身为弱势群体的原住民站出来承担怒火,转移矛盾,也好......”
萨塞尔不吭声了,在她疑惑地注视中合起手中这本怪书。
也许这点可以加以利用。
作者留言:
巴斯蒂,赫尔曼黑塞的小说《玻璃球游戏》中玻璃球游戏最初的发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