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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幽灵ⅴ

就在男人的情绪亢奋到极点之时,骤然之间,整个屏幕就是一黑!

“搞什么鬼……”正沉浸在浮想联翩之中亢奋不已的中年男人被打断了好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屏幕突然化作了整片的血红,似乎有大片的鲜血在肆意流淌。

而满屏幕的鲜血之中,一只占据了屏幕1/2的眼睛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白之中布满血丝,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向他!

那沾满鲜血的睫毛好像刺进了他的眼里!

“啊——!”

眼睛几乎紧贴到屏幕上的中年男人惨叫一声,双手一甩电脑,整个人下意识一蹿,身体就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下了床。

这一瞬间的惊吓,让他的心跳频率都飙到了最高峰,坐在地上十几秒回不过神。骨头摔在地板上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

中年男人一个激灵,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脏又是一紧。

“谁、谁啊?”

他强忍着恐慌喊了一声。

在他警惕戒备的眼神中,紧锁的门竟然被缓缓推开,一道漆黑的影子顺着不断打开的门缝蔓延了进来,笼罩在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雨水气息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晚安,这位先生。”

一道优雅不失礼貌的声音驱散了阴森诡异的气氛,踩在影子上迈步而入的男人抖了抖手中收起的黑伞,一双碧色的眼睛含笑望过来,“请原谅我冒昧而来。”

他柔顺的浅金色发丝顺着脸颊滑落,发梢分明淌着水,却不显半分狼狈。

“——在这下着大雨的夜晚,您该不会冷酷地拒绝一个暂时无处可去的旅人吧?”

……

狂风拂过夜色中的重重树影,大雨泼洒天地,老城区的公寓二楼亮着灯。

靠窗的书桌前,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硬壳笔记本被摊开,露出了其中一页,显露出一行行似乎年代久远的手写字体,那字迹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

[周某,男,41岁,以收房租为生。]

[垃圾分类:★★]

[其灵魂本质极其龌龊,向外散发恶臭精神波动而不自知。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学生为庆祝初中毕业恰好在附近新开的餐厅享用美食,却被突如其来的恶臭精神波动袭击。尚无应对经验的他几乎当场作呕,不仅险些败坏餐厅声誉,影响该餐厅的生意,还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让他从此远离这片区域,还丧失了对食物的审美,开始学会自力更生。此后遇到其他恶臭污染,都能保持平常心看待,就着恶臭继续下饭。#只要我做的饭菜够难吃,就没有任何因素能让它变得更难吃,再也不用担心影响胃口超棒耶!#]

[清理状态:]

空白的清理状态一栏,一只手拿起旁边的笔,在最后一栏填写上三个字,字迹明显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已清理√。]

然后,这只手缓缓翻开了下一页。

·

天色晴明,阳光洒落在一张重获自由后笑容肆意的脸上,洒在那飞扬的浓眉间。

“兄弟们,老子终于出来了!特么天天在里头被管教,都快把老子逼疯了!”

“耀哥出来了就好,来来来,今天兄弟们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走起走起!”

阳光照耀的树荫前,一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呼啦啦一拥而上,将一个身材高大、脑门上只有短短一层青色发茬的青年簇拥在中间,发出了喧闹的欢呼声。

这一行人说说笑笑,前簇后拥走在街上,引得附近的人纷纷摇头避让。

他们却浑不在意,一边走一边嚷嚷着:“耀哥受苦了,这回出来了得好好补补!”

“听说少管所里规矩一大堆,咱们还挺好奇的,耀哥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被称作耀哥的男生故作淡定地叼起一支烟,用无所谓的口吻满不在乎地开口:“也就那样吧。老子是谁?能叫他们管住喽?天天想着给老子上思想品德课洗脑,还真以为我吃他们那一套!反正把这两年混过去了,老子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猖狂,偏偏周围的青年都吃这一套,纷纷点头竖起大拇指。

“牛.逼啊耀哥!墙都不扶就服你!”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耀哥”愈发骄傲地昂起了脑袋,做出#这不值一提#的表情。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抽出香烟,吐了口烟圈,扭头问道,“那个死瘸子怎么样了?老子当时捅了他那么多刀,他能捡回一条命都算我手下留情,早知道就下手狠点弄死他,进去两年也不亏了!”这样说着,他嗤笑一声,不屑地啐道,“就这种软蛋还敢和老子抢杨青青?现在这小子肯定悔死了敢跟我对着干吧?”

他话语中的杨青青正是曾经的班花,也是这群青年中不少人心目中的暗恋对象,校园女神,其中就包括“耀哥”本人。

只可惜,早在两年前,杨青青拒绝了他的告白,反而和一向被他们看不上的书呆子走到了一起。那两人外出约会之时,恰好被“耀哥”撞见两人,立刻让他感到莫大的羞辱,被愤怒支配的他冲动之下便掏出刀,犯下了那起惊动全校的故意伤人案。

听他提到曾经那起案件的苦主,原本热闹的人群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众人面面相觑一阵,这才有人干笑着开口。

“耀哥你还不知道吧?你进去这两年,就去年,那死瘸子居然考上了帝都的重点大学,选的居然还是他妈法律系!你说他搞不搞笑?简直笑死我了都!”

其他人也附和着笑起来,但这笑容里却有些尴尬。哪怕他们再混,也知道重点大学高材生和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前途差距。

“耀哥”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有人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看那死瘸子就等着耀哥你出来呢,肯定是不死心还想报复你!耀哥,咱得防一手啊。”

“我防他?”“耀哥”伸手指向自己,突然不屑地冷哼一声,“笑话!”

“——那小子要真敢来找我麻烦,我让他另一条腿也废喽!直接变成残废!”

他当场放下狠话。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耀哥说的对,不就是个死瘸子,怕他个鸟!”

“走走走,先给耀哥接风洗尘!我在饭馆早就订好了席面,吃完饭一起去天海酒吧,最近那里来了个超正点的辣妹……”

……

夜晚,天海酒吧。

五颜六色的灯光变换着,伴随着节奏激烈的舞曲,在舞池中晃动的人神色迷离,每一张脸都被灯光照耀得五颜六色。

“耀哥,再来一杯!”

“不行了……”被称作“耀哥”的青年头脑发昏,整张脸都扭成了一团,“吃饭的时候就喝多了,现在又喝,真的不行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直接站起来将周围的人推开,跌跌撞撞往外走:“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通往洗手间的走廊昏暗一片,不断变换的灯光晃得他眼晕,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向前走,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似乎是刚从酒吧外面进来没多久,携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淡淡雨水气息。他随手收起沾了雨水的黑伞,如同杵着一柄拐杖,行走之间,伞尖轻轻落在地上。

每走一步,便是“哒”的一声。

这“哒、哒”的声音莫名让他心跳加速。

在少管所中两年的经历所锻炼出的某种危险直觉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就像是一只发现了狮子出巡而躲进草丛的兔子。

然而,面前的人同样停住了脚步。

这一刻,两人已是近在咫尺。

这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微微低头俯视着不知是因醉酒还是受惊而突然一屁股滑倒在地的青年,唇角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让你久等,我似乎来迟了。”

“也或许,时间刚刚好?”

……

[张某,男,16岁,刚刚因犯案被捕。]

[垃圾分类:★☆]

[其灵魂本质相对龌龊,但极其活跃暴躁,长期对所在中学进行三百六十度辐射污染。某刚刚升入高中的高一新生惨遭迫害,一周至少五天受其负面思想熏陶,尚未成年的心灵遭受煎熬,尚未成型的三观遭到冲击,险些影响身心健康,选择近墨者黑地对其实施暴力清除。好在思想积极三观坚定的某高一新生心智坚定,没有受其恶臭灵魂与拙劣智商同化,做出自毁前途之事,反而在路过发现其犯下恶劣刑事案件之时,化身优秀市民积极举报。#做好事不留名,我为保护环境代言!#]

[清理状态:被少管所暂时收容,两年后会出来继续污染环境,勿忘清理。]

又是雨夜,被灯光照亮的公寓二楼,有人在窗前翻开陈旧的笔记本又一页,执起笔的手在清理状态这一栏划下一道横线,再次写下三个字:[已清理√。]

……

哗啦啦啦。

陈旧的笔记本不断翻页,露出一面又一面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如同地府阎罗的生死簿,记载着每一位死者生平的功过是非。

[肖某,女,19岁,大二学生。]

[垃圾分类∶★]

[其灵魂本质令人作呕,精神波动尤其强烈,散发着过期腐烂食物的味道,还有蕴含嫉妒的强烈酸味。每时每刻都在涌现出各种陷害优秀室友的恶毒点子。某无辜路过的高中生差点躺枪,成为其陷害室友的工具人之一,当场被其灵魂中的臭味与酸味击中,几乎以为自己遭遇新型生化武器袭击。为了拯救整个原阳市,向战争说不,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一切生化武器理应被清理。#今天开始做和平大使!#]

[清理状态:已清理√。]

……

[清理状态:已清理√。]

……

[清理状态:已清理√。]

笔记本上一页一页翻过,一个又一个待清理的垃圾被打上了[已清理√]的标记。

而新的一页再度翻开……

暴雨降临之时,天色已黑。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哀求声,男人暴躁的吼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一首特别交响曲。

对于这栋楼里上上下下的住户们来说,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们每日饭后必听的曲目,由不得他们不点,偶尔还会重奏。

——自从那位原本被众人交口称赞视为青年才俊的小老板生意失败又背上巨债后,每天借酒消愁的他都会在家里闹出这种动静,给大家饭后贡献特殊交响乐。

一开始他们还想着好好规劝,闹大了的时候,甚至连警察都被惊动来过几趟。

但随着满身是伤的女人每一次重复的那一句“我没事”,与男人每一次重复辩解的“只是家庭纠纷少管闲事”,好心的住户们逐渐失去了耐心,警察也不再上门了。

所有人默契地忽略了他们。

楼上楼下,依旧照常吃饭、看电视、写作业,全当耳边的声音是特殊的背景音乐。

同在一栋楼,彼此却仿佛生活在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

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时不时摇头长吁短叹几句:“一天天的,这日子咋就不能好好过呢?”或者叹息一声:“老王糊涂,他老婆也是个耳根软拎不清的,就是苦了孩子啊!小小年纪,他也下得去手!”

“唉,谁说不是呢?这孩子也是可怜。”

被邻居们日常在背后议论的402户,此时充斥着浓郁刺鼻的酒气,摔碎的酒瓶碎片到处都是,墙壁一角还有一滩不明呕吐物。被一脚踹翻在地的电风扇歪倒在柜门边,支离破碎的花瓶中,几朵干枯的花斜斜倒出,枯萎的花瓣被地面的血迹染红。

“呜……”

“哭什么哭,不许哭!”

随着男人一声炸.药爆炸般的怒吼,一把凳子被直接踹了出去,险之又险从哭泣的男孩身边擦过,砰的一声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男孩细嫩雪白的胳膊直接被撞青。

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整张小脸吓得惨白一片,他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恶行恶壮的男人,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嗝。

瘫在地上的女人向前爬了几步,将瑟瑟发抖的男孩挡在身后,她仰脸望着男人,勉强放柔了声音:“你别这样,吓到孩子了。他不懂事,吵醒你睡觉,我这就好好教他,以后……”

“啪!”又是一个空酒瓶被砸碎在地。

飞溅的碎片直接在女人脸上擦过一道血痕,她只是下意识后仰躲了躲,没有去管脸上的伤——类似的伤,她身上已经太多了。这样的疼痛,她也早已习惯。

“老子叫他不懂事!都七岁了还不懂事?”男人暴躁的吼声响彻整间屋子,宛如雷霆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不断轰击着,“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出去应酬拉生意,你在家里连个孩子都管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他每说出一句话就喷出一口酒气,通红的脸宛如发怒的公牛,指着女人破口大骂:

“败家娘们,全家死光的丧门星!当初爹妈叫老子别娶你果然是对的,就是你败了老子的财运!你个败家娘们!什么都不会,只知道买买买,现在老子生意失败你是不是已经盘算着要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窒息般的沉默。这个屋子宛如被狂风暴雨冲刷过的一片荒岛。

女人始终低着头,没有反驳。

她很想说当初是男人意气风发地承诺要养她让她衣食无忧,在她刚刚毕业想要找工作时一把拉住了她让她待在家里,也想说她现在已经尽量节省,所花用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必要的家用,更想说不用担心曾经追求过她的那些男人还会再喜欢如今的她,因为连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反驳是没有用的,只会让男人将更多的怒火倾泻在她身上。选择沉默或许能让对方早早出气,等他酒意上头后,睡一觉起来或许就忘记了。

女人低垂的睫毛不断颤动。

……忍一忍,再忍一忍。

……忍一忍就好了。

她心中还抱着微弱的希望。

——现在的他只是生意失败受到了打击,迟早有一天,他会恢复从前的样子的。

——那样意气风发、仿佛无所不能。

——他会重新变回那个爱护妻儿的好男人……他曾经是多么地爱她怜惜她,多么如珠如宝般疼爱他们的孩子啊。

——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男人却不依不饶。

满是寂静中,他大吼一声:“说啊!说话啊!!”

又是一个酒瓶飞了起来,摔在地上。

女人的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

缩在地上的小男孩肩膀看着拦在自己身前身形瘦弱的妈妈,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清澈的双眼中倒映出一张胡须邋遢被酒气熏得脸红脖子粗的扭曲脸孔,他小小声地开口:“妈妈她没有乱花钱,也没有找野男人……我也不是故意吵醒你,妈妈说你没有吃饭,让我喊你起来吃饭……”

他的声音虽小,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奶音,但一字一句却很清晰,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偷瞄不远处的饭桌,咽了咽口水。

他的小肚子咕咕叫。

一桌丰富的饭菜就摆在那里,一动未动,还散发着未完全冷却的热气——为了眼前大发雷霆的男人,他们已经错过了饭点。

但处于暴怒之中只想发泄一身负面情绪的男人根本不愿意听什么解释。从始至终,他只需要一个方便他发泄的借口而已。

在男孩惊恐的目光中,他冷笑了两声,突然上前一把掀翻了桌子,杯盘碗碟砸落一地:“吃吃吃,我叫你吃!跟猪一样只知道吃!长大了也是没用的废物!”

犹不解气的他抬脚就朝两人身上踹,一脚踹得比一脚狠。

“呜……”

男孩的哭喊声被男人的怒吼所掩盖。

女人竭力将孩子护在身下,沉默地承受。

被母亲护住大部□□体的男孩一边躲闪,一边用力捂嘴努力压住哭声。

倘若这间屋子是一个小小的王国,那么此时此刻,这个在外面失败又无能的男人就是主宰着整个王国的国王。

他发怒时,王国的上空电闪雷鸣,台风过境,整个王国都要遭受狂风暴雨洗礼,他的臣民只能俯首帖耳地承受这一切。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推翻他的统治。

直到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切。

男人本不想理会,但敲门声却再度响起,颇有不开门就要不依不饶下去的架势。这立刻让本就暴躁的男人愈发狂躁了。

“又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或许是想起了曾经那些敲门不应就叫来警察的住户,男人总算是暂时停手,转身大步向门口走。他的身影消失在玄关拐角。

蜷缩在地上的母子二人终于得到片刻的放松,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还不时向玄关张望,简直犹如一对惊弓之鸟。

女人就要抱着儿子躲进房间里。

“妈妈,我们走吧。”

男孩扯住母亲的衣角,突然开口。

他目光期冀,摇了摇手中的衣角:“等他喝醉了,我们一起逃出去吧?好不好?”

女人错愕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看到的是一双清澈又认真的眼睛。

似乎看出她的迟疑,男孩用稚嫩的声音道:“妈妈你是不是担心养不起我?放心吧,我可以讨钱,可以捡垃圾养你——我们一起逃走吧,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坏爸爸打了。”他再度认真重复道。

女人嘴唇抖动,没能说出话来。

“妈妈不要再等好爸爸了,现在的他是坏爸爸,好爸爸已经回不来了。”男孩清澈的眼神却仿佛看穿了她全部的心思。

在这个眼神中,她心中坚持了许久的东西好像在一瞬间被击溃。她咬紧牙,声音沙哑:“……好,妈妈带你走。”

男孩一下子笑了起来,他弯弯的眼睛如此明亮,是女人许久没有见过的明亮。好像被拂干净灰尘擦得透亮透亮的玻璃出去。

这让她终于坚定了决心。

看了看还没动静的玄关,她推了儿子一把,低声吩咐道:“你先回房间里待着,乖乖上床睡觉,我去看看。”

女人大着胆子往门口走,她猜测应该是哪位好心的邻居拖住了男人,以往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但等人一走,男人只会将更多的怒火都发现在她和孩子身上。

——她希望尽量阻止这件事。

走过玄关,女人尤带伤痕的脸上刚刚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容下一秒便凝固了,仿佛被施展了不可思议的石化魔法。

她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被酒气浸染得发酸的衣服垂落在地毯上,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看上去就像是以往每一次一样发过火之后睡着了。但这一回,一柄漆黑的伞尖却洞穿了他的心口,鲜血从中汩汩而出。

一只手将染血的伞尖从他心口抽出,“嗒”地一声轻轻杵在地上,顺着伞尖滑落的鲜血便随之在地上开了一朵花。

从柜台上摔落的花瓶中掉落的那朵花红艳艳地摊在旁边,花瓣染上了鲜血。

女人的眼神随着那柄漆黑的伞移动,最后她呆呆抬头,看着站在男人的尸体面前,缓缓将伞尖最后一滴鲜血抖掉的人。这个不请自来有着艺术家一般气息的男人

——他的动作就像是刚刚进过食擦干净唇边的每一点油渍一样优雅而轻描淡写。

还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气场。

“啊——”终于反应过来的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这声音刚刚起了一个头,就被男子抬起眼瞥过来的一个眼神冻住了。

他竖起了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嘘。”

男人微微垂头,半长的金发随之散落在肩头,他细密的睫毛盖住深湖般的眼睛,予人一种极温柔极深情的错觉。

就连他的声音也那般温柔又妥帖。

“女士,请保持安静。这样无礼地对待一位深夜冒着大雨风尘仆仆而来的客人,可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哦。”

男子唇角勾起的笑弧完美得如同假人。

女人的牙关在打颤。

她明知这个能悄无声息解决她丈夫的男人有多可怕,至少绝不是她能反抗的,但那一瞬间激荡心间的情感还是让她冲动之下口不择言,将那不知是惧是愤的情绪宣泄出来:“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残暴的国王终于被更加残暴的外来者推翻了统治,软弱的臣民却终于硬气了一回。

“有趣。”

[K]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一眼便让她噤声。

他的眼神就像是生物研究者在打量新发现的神奇物种,好似要剖开她的皮肉,拆开她全身的结构细细观察,弄清楚每一枚细胞的分子组成,让人一瞬间寒毛倒竖!

“你不仇恨这个让你日日生活在地狱的男人,反而恨上了间接将你从地狱中拯救的我?——尽管我本意并非如此。”

他玩味地笑了起来,突然抬起手中的伞,伞尖慢慢倾斜出一个角度。

“啊!”女人下意识抱头蹲下,“别杀我!”

她刚刚生出的勇气一下子消散了。

她突然想到这段时间原阳市四处流传的一个消息——出没在雨夜的连环杀手,如幽灵一般来去无踪,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至少,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眼前之人,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幽灵?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我这是要死了吗?

嗒、嗒、嗒。

斜斜抬起的伞尖在女人的肩头敲了三下,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如同死神在叩门,每一下都让她忍不住一抖。仿佛她的生死就拿捏在对方思索的这短短片刻间。

而对方却很乐于这样玩弄人,看别人担惊受怕,惶恐不安,提心吊胆。

“——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啊。”

嘴角依旧挂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完美弧度,[K]轻轻地叹息一声,语调真诚:“别担心,女士。我又不是什么恶客。”

这话说的,好像地上那具尸体不是他造成的一般。完全是欺负死人没有发言权。

女人选择了沉默。一直以来,她就是用柔顺隐忍的态度应对残暴的欺压。

“——只要您不像躺在地上的这位先生那样冷酷无情,毫无怜悯之心……”

“一个意外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在深夜里无家可归,又冷又饿,只想找个地方暂作歇息的外来者,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一刻钟后,[K]坐在餐桌前,与另外两个人共同享用了一顿迟来的晚餐。

——尽管客厅的饭菜被男人掀翻,但对此有充分应对经验的女人在厨房已有预留。至少供他们三个人吃没有问题。

同样坐在桌前的女人食不知味,眼光不断瞥向对面慢条斯理享用晚餐的男人,还有浑然不知危险正开开心心吃饭的儿子。

——他们看上去相处很和谐,仿佛是一位真正的客人上门做客。这却让她更加恐慌。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未知永远是最让人恐惧的。盘踞在心头的恐惧化作阴影,几乎吞噬了她。

男孩却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

他歪头打量男人,好奇地开口问道:

“你是神奇大侠派来把我从坏爸爸手中救出去的吗?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呀?”

说话间,男孩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圆。

——神奇大侠是几年前曜国流行的一部大热动画片里,某个超级英雄式的主角。同样留着金色半长发,仔细看一看,和[K]在外型上还真有点像。

这样的联想让[K]都懵了一下。

他露出微笑,用轻柔的语气开口:“……姑且算是吧。不过,现在没有坏爸爸,只剩下安安静静的好爸爸了。”

男孩忍不住反驳:“不,他就是坏爸爸。”

“但死掉的他就是好爸爸了。”

这两人就像是两个为了无聊的话题而试图互相说服的小朋友,但他们争论的话题却无端透出一股令人心头生寒的漠然。

仿佛死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一朵花,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东西。

女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就好像误入了某个诡异深沉又难以苏醒的噩梦。

她想要尖叫,想要抗争,想要挥舞着拳头将这个魔鬼赶走,身体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所压制,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直到最后,她看见男人站起身来,一只手摸上了男孩的脑袋。

女人瘫软的身体终于有了力量,下意识跟着站起,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邪神的爪子,下一刻就要拧掉男孩的脑袋似的。

[K]拍了拍手下触感很好的小脑瓜,目光却直勾勾凝视着女人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仇恨自己的父母是一件残忍的事。他们本该教会他爱。”

他低头对上一双稚嫩清澈的瞳孔。

“——所以,忘掉坏爸爸。你只要知道,死掉的他,永远都会是你的好爸爸。”

这样说着,[K]揉了揉那柔软的发丝。动作很温柔,语调却是与之相反的冷酷。

“——从今以后,你尽可以仇恨我。”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向后倒退。

直到站在玄关处,[K]突然微微一笑,骤然张开的黑伞遮挡了他的上半张脸,连同那双融合了温柔与冷酷的眼睛。

大雨已停,零星的雨丝从打开的门缝外飘进来,携带着一股淡淡的凉风。

男人的语调温柔低沉,宛如舞会散场。

“那么,承蒙款待,有缘再会~”

……

依旧是老城区的公寓二楼,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上了年纪的硬壳笔记本。

坐在窗前的少年翻到崭新的一页。

[王某,33岁,生意失败的无业游民。]

[垃圾分类:★]

[其灵魂本质已经腐烂,长期散发着半截埋入土里的活死人的气息。以其所在403为中心的整栋楼都是他的辐射范围。在伤害虐待幼崽中获得的变态快感让恰好搬到隔壁的某高中生夜夜失眠,被其扭曲而恶臭的精神波动冲涮,犹如每天置身垃圾堆,终于忍不住化身良好市民拨打报警电话,但垃圾非但没有消失,污染反而更加严重。促使某受害的无辜高中生不得不另寻住处,最终找到垃圾数量稀少很快就能清理干净的老城区。但为了曾经的邻居们能有个舒适的环境,垃圾理应被清理。#维护和谐邻里关系,人人有责哟!#]

白意熟练地写下[已清理√]这三个字。

最近这半个多月,是原阳城最漫长的雨季,也是[K]出没的大好时机。他差不多每天都会装备[雨夜幽灵]卡牌,出去清理一个垃圾,断断续续下来,已经清空了这个笔记本上的1/4。

白·心胸宽广·从不记仇·清理垃圾只为保护环境绝无半点私心·意以为,原阳市环保协会理应为他颁布奖章,认定他为本市环保大使,以表彰他为整个原阳市的环境卫生所作出的突出贡献。

而做好事不留名的他当然会拒绝:)。

白意合上笔记本,轻巧地转了转笔。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哦呀哦呀,要是这本笔记本落到别人手里,我幕后黑手的身份该不会就暴露了吧?”

“……看来得找一个人接下黑锅哟~”

这样说着,白意点开卡槽中的[操偶师]卡牌,在卡牌下面的详细栏目中找到[阴影议会]场景,选择议会物品栏。

作为一张空白的特殊场景卡,现在的[阴影议会]只是一个空壳,但是组建组织需要的东西白意都可添加,无论是招募而来的人员,还是其他物品与道具。

【是否选择将该物品与阴影议会绑定?】

硬壳笔记本上方,系统提示出现。

白意选择确认后,文字再度变化。

【已成功绑定阴影议会。】

【道具:操偶师的神秘日志】

[说明:神秘的操偶师亲笔所写的神秘日志,据说记载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以及操偶师不可告人的野心与目标。]

[可继续提升合成,成为超凡物品。]

“什么叫不可告人的野心与目标?格局小了啊~”白意表示抗议,辩解道,“明明是绿色健康又环保的理想!”

说着,他叹了口气:“果然!是我不该期待,只会恶意揣测的系统居然能够理解这种上升到保护世界层面的境界么?”

系统:……?

例行对系统一顿阴阳术输出,白意舒服了。

他的注意力也被拉了回来。

随着那硬壳笔记本在一阵光芒中消失,作为绑定物品被收入[阴影议会]所在场景,白意忍不住高高挑起了嘴角。

“这样一来,不管是过去已经发生的,还是未来即将发生的,反正所有的事情都是[操偶师]干的!”他飞快将锅甩给自己的马甲,“我只是个平平无奇中学生~”

至于为什么这一次执行清理计划的是[K]而不是[操偶师]本人?

[操偶师]不就是应该隐藏于幕后,给予其他人动机,支配他们的行动吗?

倘若稍微对K有了一些了解,通过故意放出的线索将他的目标吸引到那些垃圾身上,这也是很符合两张卡牌人设的吧?

——至于是什么线索,管他的呢,反正白意说有那就是有,K又不会站出来反驳。

——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操控着我的马甲在幕后操控了另一个马甲???

这波啊,白意站在大气层~

白意还在连夜#我坑我自己#的时候,原阳市公安局却整夜灯火通明,所有人挑灯夜战,连休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最近这半个月,原阳市连续发生十起命案,所有受害者身上的伤口都一模一样,疑似为同一件凶器所刺伤。

——这无疑是一起连环杀人的凶案。

但至今未能有人亲眼目睹凶手的影踪,所有的摄像头里,亦找不到半点形迹。

即便警局这边想要压下消息,但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完全不透风却是不可能的。

随着各路媒体的报道,网络已经吵翻了天,恐慌在整个原阳市内蔓延。

警局上下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们几乎将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现场附近的所有人都盘查过一遍,这样庞大的工程量让所有人加班加点,头发都掉了一把。

但依旧没有任何起决定因素的线索。

凶手简直如同一只幽灵,在人间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来无影,去无踪。难道他还真的能够飞天遁地?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雨夜,没有出事的那五天,晚上没有下雨。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有人敲了敲卷宗,开始发散思维。

“是凶手本身对雨夜有所偏爱?还是他的杀人方式只有雨夜能为他提供条件?或者凶手本人身份特殊,只能在雨夜出行?”

“……还是说,他离开现场的途径与众不同,而雨夜恰好能够掩盖掉他的痕迹?”

想到这里,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众人就忍不住一阵心烦气躁。

——按照过去半个月的经验来看,今天显然又是凶手要犯案的日子了。

即便他们提前有所准备,还特意派出了警察在各个区域巡逻,提醒过市民小心,但既不清楚凶手身份,也不清楚其杀人动机,更无法缩小其行凶范围,在整个市内,一句笼统的#小心雨夜有连环杀手出没#,显然不足以让所有人摆脱危险。

这让众人讨论案情都悬着一颗心。

“另外,从死者伤口的部位以及没什么反抗痕迹来看,要么是他们很信任凶手,不设防备,要么凶手实力极强,有一击制服他们的能力,大概身高是……”

“而且这人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啊……”

他们试图将所有线索努力拼凑起来,将这个猖狂的连环杀手尽快抓捕归案,还给所有原阳市市民一个安定的环境。

就在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很快,警局里传出一声惊呼:“又出事了!”

会议室里一下子炸开。

随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寂静到诡异的氛围中,有人用不敢置信的声音重复着从电话中听到的消息:

“——这一次,现场留下了活口?”

“——他们不仅亲眼见到了凶手的真面目,还曾和他一起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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