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广场上的喊杀声消失了,唯有冰冷咸腥的风,从敞开的殿门外涌进来。
赵都安微笑着站在光可鉴人的石砖地面上,在他身旁,威严雍容的女帝眼神冷漠地望向李彦辅。
这一刻,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切的声音似都被抽离、屏蔽了。
旋即,约莫十次心跳后,人群中才骤然掀起了有如惊涛骇浪的惊呼声,伴随着一张张脸孔上浮现的错愕惊容。
“陛……陛下!?”
“赵都安!?”
李彦辅如遭重击,裹住他花白头颅的金属头盔下,皱纹密布,枭雄姿态尽显的脸庞上,瞬间苍白地毫无血色。
第一个念头是绝无可能,可徐贞观的眼神却是那般熟悉。
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易容,伪装出眼神。
是独属于虞国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冷冽目光。
他绝不会认错。
“陛下……”人群后头的董太师脸孔呈现呆滞,全然理解不了为何失踪已久,情报中本该还陷落在淮水道的女帝与赵都安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他努力地眨眼,再眨眼,伸手在空气中擦了擦,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都安……陛下……”
一旁,袁立同样怔然,死死望着走入大殿的君臣,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这一刻,他扭头望向董玄,在看到后者脸上的茫然与难以置信后,才意识到,今日这一场并非提早安排的戏码。
所以……
陛下脱险了?何时回到的京城?如何杀出重围?
“陛下……”马阎瘦长的脸孔上,罕见地浮现出激动的情绪,他是群臣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因在殿门打开前,他就感受到了体内武神气机波动,这是同一脉传承者在感受到女帝神识席卷大殿时的自然反应。
可饶是如此,他心中的错愕与惊喜,依旧不比任何人少。
“你……你是……陛下?!”李彦辅下意识后退数步,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已荡然无存:“不……不可能……你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赵都安笑道:
“李相这话奇怪,陛下洪福齐天,怎么就不能安然脱险?倒是你,当真是急不可耐,陛下还在世,就急着跳出来了。哦,清君侧,呵呵,我倒好奇,你们这帮‘大忠臣’,清的是哪门子君侧?”
李彦辅张了张嘴,他的视线避开徐贞观,突然望向了殿门外,广场之上。
“李相不必看了,”徐贞观平静开口:
“殿外叛军,已悉数伏诛,反贼李应龙,已被赵卿亲手击杀。”
这时候,殿内众人才注意到,女帝手中的太阿剑上,殷红滚烫的鲜血沿着血槽,从剑尖上滴答于地。
而在殿外,偌大广场上尽是倒地死去的叛军,此刻,驰援而来的禁军则跪伏在地,仿佛朝拜。
这一切,就如同三年前玄门政变的再次重演。只是,李彦辅手中的兵马,远不如徐简文。
闹出的乱子,规模也不如昔日玄门政变十之二三。
“应龙死了……”
李彦辅身躯踉跄了下,如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旁边的李晴下意识扶住他,惊恐慌张:“族长……怎么办……”
李彦辅面如土色,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若女帝当真重伤,修为大跌,他凭借手中这些高手,还可一搏。
可如今发生的一幕,虽难以解释,却无异于在宣告,这场儿戏般的宫廷政变的惨败!
突然,毫无征兆地,李彦辅猛地夺过李晴手中的那把镇刀,刀尖对准心口,双手用力,狠狠刺下!
不好……这老阴比要自杀……赵都安面色微变,连他都没想到,兵败的李彦辅会如此果决!
反派这时,不该打几句嘴炮么?或做殊死一搏?或求饶乞命?这一言不发就自杀是怎么个意思?
“叮!”然而镇刀行将刺下的时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击中。
李彦辅的手腕仿佛过电般,骤然麻痹,镇刀嗖的一下飞出去,摔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停在了赵都安脚下。
“族长!”李晴失声尖叫,姗姗来迟。
“相国!?”殿内参与叛乱的李党官员,百余名门客也都才惊呼出声。
徐贞观冷冽的声线回荡于殿内:“李彦辅,你想这么轻易死去,朕点头了么?”
李彦辅瘫倒在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这一刻,两行浑浊泪水竟夺眶而出,他颤巍巍地挣脱了李晴的搀扶,双膝跪地,双手跪地,额头触地,五体投地,颤声道:
“陛下……臣……臣……有罪!”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李彦辅认罪,殿内同为李党,参与站队的官员们近乎下饺子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样的五体投地:
“臣……有罪!”
那百余名红衣门客见状,也自知毫无反抗意义,手中兵器“叮当”掉落一地,跪成一片,默不作声。
李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族长,这个千里迢迢,从淮水李氏进京的族内子弟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默默地瘫坐在地,如同丢了魂。
“咔嚓!”
突然,一声清脆的地砖破碎声中,当初被李彦辅从死囚牢中捞出的孔武一脚踏碎殿内地板。
毫无半点犹豫,拉出一片残影,朝殿外狂奔!
他要逃!
他依旧不认为,女帝真正恢复了天人战力,故而心存侥幸,认为若拼命搏杀,他依旧有希望逃出皇宫!
“这蠢货哪里来的……”赵都安眼皮跳了下,撇撇嘴,袖中金乌飞刀滑落掌心,正准备出刀。
却听身旁的贞宝平静道:“不用你动手。”
女帝手中的太阿剑呼啸而出,一道恢弘匹练撕裂空气,拉出一条湍白的气流。
老牌世间武夫孔武狂奔出大殿,纵身一跃,就要爬上宫殿遁逃,人在半空,却突兀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垂下头,看见胸口刺出雪亮剑尖。
继而,太阿剑硬生生将他胸膛洞开出碗口大的缺口,搅碎内脏。
“噗通!”
孔武尸首跌落,摔在地上,尸体上,一双死寂的眼珠子,还定定地望向宫墙外的,自由的方向。
殿内众人并不知孔武的下场,但此刻,也无人在意。
当李党众人纷纷跪倒,朝廷一方的官员才终于回过神来。
“陛下……老臣恭迎陛下回宫!”
耄耋之年的董太师大喜过望,激动地眼眶中泪花闪烁,就要跪倒。
袁立、马阎、各部尚书、鲁直等大臣也都如梦方醒,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声恭迎。
那四名供奉女官也露出笑容,又带着浓浓的惊异。
“太师不必多礼,”徐贞观抬手虚扶,董玄等大臣便都跪不下去了,面对这群臣子,她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朕离京这段时日,多亏太师与诸卿辛苦操劳,维系局面,更险些被奸佞所伤,此为朕的失职,好在一切都还不晚。”
“陛下……”董太师老泪纵横,堂堂帝师,此刻喜极而泣,竟是泣不成声。
袁立等人要好一些,此刻满肚子都是疑问,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女帝与赵都安又经历了哪些,但此时此刻,俨然不是问这些的场合。
“诸位大人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料理李党叛乱一事。”赵都安微笑提醒。
众人连忙称是,对赵都安这位同僚不敢半点失礼。
“赵卿所言极是,”徐贞观压下情绪,板起脸来,朝殿外道:
“来人,将这些反贼分批看押,尤其是李彦辅,朕不开口,绝不容许其死去。”
殿外,已经赶来的禁军将领们奔入殿内,急忙应声。
徐贞观又道:
“羽林卫、虎贲卫指挥使听令,立即将参与谋反的两营缴械控制,清扫皇宫内外,一切逆党残余,凡有抵抗,杀无赦!”
“末将遵旨!”两卫统领冷汗直冒,生怕被女帝追究失职,急于表现。
徐贞观再道:
“马阎听令,立即出宫,率诏衙锦衣抓捕李党宫外谋逆者,尤其是铲除绑架控制殿内诸卿家眷之贼,不必审问,逮捕后立即击杀。”
她通过神识,早已听到了殿内之前的对话,若非如此,也不会游刃有余,先杀了叛军再入大殿。
马阎心潮澎湃,仿佛回到了玄门政变那一日,抱拳:
“臣,遵旨!”
旋即拧身朝外飞奔,路过赵都安时,看了他一眼,略显惊奇,隐隐察觉出赵都安的境界似不同以往。
赵都安回以一个灿烂笑容。
这场叛乱涉及的人不算太多,李党头目与叛军指挥使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小虾米,在他看来,最多半日,就能平定。
……
……
俄顷,皇宫四座大门,皆有披甲禁军如洪流般席卷而出,开始火速绞杀李党残余。
赵府。
尤金花紧张地与女儿贴在府门内,此刻,赵家的正门紧闭,母女二人只能通过门缝朝外看。
而在她们后头,府内的下人们远远地徘徊着,气氛凝重而压抑。
赵府大宅坐落的地方,乃是城内官宦扎堆的区域,只这附近居住的,便都是非富即贵。
而不久前,家丁就来汇报,说附近出现了一批身份不明的杀手,穿街过巷,冲入了好几家朝中重臣的府邸,更传来厮打惊呼声。
疑似有歹徒闯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