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宁安县如今十室九空,百姓们已经被驱赶走,而余下的叛军们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按照苏澹的军令执行。
作为云浮叛军前锋大将的“举人将军”正襟危坐在大堂上。
他穿着一身官袍,头戴乌纱,上半身只套着半件软甲,甲胄的夹缝中,藏着经常被翻阅的几本书。
苏澹仪容端正,面白浅须,自有一股读书人气度。
“将军,城内六十七处焚火点已妥善完备,百姓也悉数驱赶出城,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焚城。”
堂下有军官禀告。
苏澹轻轻颔首,笑道:“不错,下令城内大军准备撤离,我们今日就离开,离开之时,就是焚城之际。”
军官领命而去。
撤离的命令是今日临时才颁布的,底下无人知道,这是为了避免被城内朝廷细作提前打探,才做的安排。
大堂后方,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弥陀佛,将军此前说的,可是固守城池,焚城之举,乃万不得已时才可为。”
说话的竟是一个大和尚,却没有穿僧衣,而是套着一件很常见的布衫。
身后背着一只硕大的,带着纱帘的斗笠,以及一条长棍,然而光秃秃的头颅上的戒疤暴露了他的出身。
苏澹转回身,笑着对大和尚道:
“梵龙师父,正所谓兵不厌诈,朝廷兵马势大,固守此城无用,之前放出那些消息,也只是为了迷惑薛神策罢了,包括那放火焚城需要同时满足足足四个信号,呵,哪里用那么麻烦?
真正的信号只有一个,就是‘撤军时焚’罢了。至于城中财物,的确有些可惜,但想要将这么多财物运走,耗时太久,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薛神策,也只好付之一炬了。”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这自然是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
这位“梵龙”和尚乃是神龙寺在淮水的一座寺庙中的武道强者。
京城神龙寺总坛覆灭,但分散各地,尤其是叛军占领区的分寺却还在。
梵龙和尚此来,便是受慕王爷所托,保护苏澹这个将军的。
梵龙双手合十,眉目硬朗的脸庞上一片感叹:
“阿弥陀佛。”
假正经……苏澹笑而不语。
忽然,堂外有传令兵禀告:
“将军,汶水县守备帐下一支百余人的溃兵逃至城外,声称汶水县已被朝廷神机营指挥使石猛以火器攻破!守备惨死!”
什么?!
苏澹笑容僵在脸上,终于生出不安来!
仔细询问后,他呢喃一声:
“新式火器,破了青州军的神机营果然厉害……”
他迅速走到大堂内墙壁上那张地图旁,仔细观察,面色愈发难看。
汶水县的位置较为特殊,一旦被朝廷占据,便可截断他的退路。
这样一来,他准备今日带兵撤离的计划难以实施了,因为一旦撤走,哪怕将宁安县焚烧了,可路还是空出来了。
薛神策只要冲破难民的阻碍,就能长驱直入,追赶上来,而云浮大军又被汶水县的神机营阻拦……
腹背受敌,此乃兵法大忌!
“传令!全军守城,借助城池抵御薛神策,另外将扣押的那批百姓也押送到城门附近,一旦对方动用那火炮,便以此逼迫对方投鼠忌器。”
苏澹立即下令:
“再传令,东线军队配合骑兵后撤,打通撤离通道!”
撤离的道路不需要经过汶水,所以只要派出不擅长守城的骑兵将神机营的人遏制住,就依旧可以撤离。
梵龙和尚见状,眉眼低垂,心头升起不安。
……
与此同时,宁安县城内。
一片空荡的居民区内,身为慕王府杀手组织“绣衣直指”成员的“司空”警惕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庭院内的一伙神秘人。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很瘦,双臂却极长,眼珠骨碌碌转动,灵气十足。
此刻手中捏着一只无柄的匕首,盯着这群披着斗篷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
为首的一人身材挺拔,高出司空两个头,此刻俯瞰着少年,随手从腰间捏出一枚令牌,丢过去,冷冷道:
“绣衣使聂玉蓉何在?”
他知道大姐的存在?司空吃了一惊,敏捷地捉住令牌,仔细端详,只见令牌上一个“慕”字赫然醒目。
诸多防伪的细节也都对得上。
是慕王府内臣才有的手令!
司空不敢大意,恭敬地行礼:
“聂绣衣使如今潜伏在敌营,不知大人来此何事?”
“不在么……”为首一人皱了皱眉,却还是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瘦长的脸孔:
“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配合苏将军御敌。”
他摘下斗笠时,司空终于看到了这人身后竟背负着一张奇异的木弓。
少年怔了下,脱口道:“陆童大人?!”
他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慕王府家臣中,箭道第一人,有“挽天倾”绰号的世间境神射手,陆童。
……
……
就在两军开拔,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
太仓府城,卢府别院内。
赵都安望着屋内阵法徐徐黯淡,一缕缕火焰被疯狂吸纳收敛进入赤炎圣甲内。
整整两日过去,他不断熔炼,几乎将从城内士绅手中搜刮来的各种能用的奇物都投入了赤炎圣甲这尊“火炉”内。
而成效也极为显著,此刻的赤炎圣甲色泽已经不再是赤红色,而是变成了白色。
这是内里法力积累突破到了一定界限后,发生的变化。
“此刻这甲胄内的法力,绝对超过了世间,很可能跻身至天人境界。”
赵都安抬手,摄来这只甲胄,触手温润,然而只是抚摸,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仿佛这是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炉,随时有爆炸,焚烧一切的可能。
他将「满血版」赤炎圣甲穿戴在身上,用衣服遮住,迈步走出院子,抬手一招。
池水内,一枚古朴印章也旋转着飞来,覆着迷蒙水汽,这是玄龟印。
如今色泽近乎纯黑,与纯白的赤炎圣甲形成鲜明对比。
“谁能想到,这枚印章内几乎装着一整条地下河?不过也已经到极限了,若以我真正的修为,压根没办法催动这两件镇物的任何一个进入完全状态。”
赵都安低声呢喃。
忽然,他抬眼望见院墙某处,道:
“进来吧。”
一道黑影这才扭曲着跃入院中,逐渐凝成供奉宋进喜的模样,这个杀手太监拱手道:
“大人,书生传回情报了,属下认为有必要来告知您。”
两日前,赵都安要他去问金牌影卫书生,有关于白隼的情报。
“说。”赵都安淡淡道。
宋进喜道:
“书生说,白隼已经被慕王府麾下的绣衣直指捉拿,大概率已经死亡,所以府衙内那个白隼,应该是假的,可能是绣衣直指假扮。”
赵都安毫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点了点头,迈步往卢府外走去:
“很好,随我回府衙。”
宋进喜道:“大人要捉拿此人审问吗?”
赵都安摇了摇头,视线望向南方,轻声道:
“薛神策已经出征了吧,那我们也不能缺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