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没有外人,海公公在外头守着呢。”赵都安嘀咕,此刻说完了正经事,二人间的气氛不再是君臣,而是别的什么。
女帝没吭声,只是感受着虚影一遍遍尝试穿过自己,她似笑非笑:
“你这样连口水都没法弄朕一身,还能做什么?”
“……”赵都安沮丧地败退了。
于是,最后的时间,君臣二人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书房中,说了一阵话。
而后,女帝虽心中亦有些不舍,但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还是带着他返回了武功殿后的旧楼。
站在了壁画前,说道:
“你先尝试回去,若可以再次返回,你再过来就是,若做不到,便将消息从前线送回。
西线大捷的消息传开,必令满朝文武信心大振,不过接下来,靖王和慕王的结盟必会愈发紧密,你与薛神策要小心行事,莫要贪功冒进。”
女帝进行着临别的叮嘱。
赵都安点了点头,笑道:
“别说得像送行一样,臣有预感,臣还可以再次过来。等前线此战役收尾,再来向陛下汇报。”
徐贞观笑意盈盈:“好,朕等你回来。”
赵都安迈步,身影徐徐没入石壁中,消失不见。
徐贞观目送他的气息彻底消失,白衣女帝独自站在旧楼中,下午的阳光从窗子斜斜照进来。
她眸中沁着黯然,怅然若失。
……
……
临封,宁安县衙内。
房门紧闭的屋舍内,盘膝于床上打坐的赵都安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强烈的疲倦涌上心头。
识海中,那只青莲摇曳着,扩散出迷蒙的光辉,补充神魂的消耗。
“回来了?好累……果然,与上次一样,进入人世间会特别累,但应该是进入画中导致,在皇宫内那段影响不大,因为后一段的时间要长出许多……”
赵都安捂着额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他索性取出几粒提神醒脑的丹丸吞服,才好了些。
“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会,才能再尝试观想,我有预感,立即观想会直接失败。”
赵都安感受着识海的动荡,精神的疲倦,沉沉吐出口气,放弃了立即尝试“神游”,返回京城的想法。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赵都安迈步下床,看了眼桌上摆放的一只沙漏:
“也是,画卷中的时间不好估测,但我去宫中见贞宝耗费的时间是实打实的。不知薛神策回来了没有,还有玉袖神官……”
赵都安无心休憩,索性将桌上的几样武器收起,而后推开房门。
门外,宋进喜恪守职责,看到他出来道:
“大人,您休息……好了?”
这位供奉表情怪异,总觉得大人进入这好一会了,怎么好像更累了。
“玉袖神官出来没有?”赵都安未做解释,平静询问的同时,望向内堂。
“吱呀”一声门开,玉袖从内堂中走出,女神官的眼睛竟有些浮肿,似乎哭过,神情比较激动,与以往的淡然迥异。
她走过来,很认真地朝赵都安行礼:
“贫道方才见大人在休憩,故而未曾打扰。”
不是……一会不见,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了?赵都安狐疑道:
“发生了什么事?”
玉袖示意他进内堂,借一步说话。
赵都安命宋进喜去守门,自己与玉袖重新返回内堂,就见聂玉蓉已被解开了束缚。
这个绣衣直指中的女杀手,竟也是哭的眼泡浮肿,嘴角却带着笑意。
看到他进来,容貌与玉袖颇为相似的她站起身,忽然向赵都安跪了下来,语气真挚,全无敌意:
“罪女聂玉蓉谢过赵都督大恩!”
赵都安:??
……
两刻钟后。
“所以,聂玉蓉与道长你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赵都安坐在堂内,手中捏着一颗咬了一半的苹果,表情精彩至极,有种被洒了八点档狗血的懵逼感。
故事并不复杂:
玉袖与聂玉蓉原本就是云浮道出生的姐妹,自小便根骨极好,因邪道术士勾结土匪作乱导致姐妹随家人出逃,路上父母家人被匪人杀害,姐妹也被冲散。
玉袖因修行根骨奇佳,被天师府外出铲除邪道术士的神官看中,带回天师府培养,成为弟子。
聂玉蓉则意外被慕王府的人带走,培养为绣衣直指。
自此两姐妹远隔万里,再难相逢,却都在寻找对方,只是时隔太多年,早没了线索。
玉袖神官此刻情绪稳定了许多,坐在赵都安对面,握着妹妹的手,含笑解释道:
“贫道俗家姓聂,只是入了天师府后,改称道号。前些年始终在京城修行,直到出师,可行走江湖,才去了云浮道。
这些年贫道之所以在云浮道,乃至獠人族地盘,南疆东、西地界行走,一个因素也是在尝试寻找妹妹的下落。”
聂玉蓉泪花还未抹去,这会也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情绪激动:
“我被慕王府看中,秘密训练,绣衣直指组织纪律极严,平常无法自由行动,天师府内神官距离我们这些人太远,我也没想到,姐姐成了神官,还成为了天师弟子。”
赵都安好奇道:
“道长你没请张天师帮忙寻找过?”
玉袖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又摇头,苦笑道:
“的确求助过师尊,只是师尊修为虽高,但因小妹在慕王府亦奉了一尊小神,修隐匿之术,存在受神明术法庇护,师尊也无法获知。”
顿了顿,她忽然道:
“不过,这次师尊派我跟随大人来临封时,曾隐晦与我说过,此行或得偿所愿。我当时不解,如今想来,只怕师尊已隐约看出我与小妹将重逢。”
偌大一座江湖,几十年光阴过去,再次见面,谈何容易?
赵都安原本心中还有疑虑,担心这里头是否有诈,但听到老张早有暗示,才放下心来。
恩,自己都能意外遇到裴念奴的“后代”,靖王妃陆燕儿。
玉袖姐妹重逢,也不算什么特殊了。
“赵大人,”玉袖忽然起身,正色道:
“贫道知晓小妹身在慕王府,于国法而言,乃是敌人,如今便该是俘虏,当予以严惩。但贫道斗胆想请大人高抬贵手,此恩,玉袖当铭记在心,必会报答。”
赵都安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略一沉吟,道:
“神官这次随军前来,先败白衣门少主,后击杀神龙寺梵龙,只此两件,便该算我欠你的人情才对。只是,令妹身为绣衣直使,若就此放过,亦有违国法……”
玉袖顿时紧张起来,反观聂玉蓉却竟并不害怕,她笑了笑,忽然对玉袖道:
“我这些年之所以在慕王府能撑过那些残酷训练,活到今日,不为功名利禄,只想看一看姐姐一眼而已。
如今心愿达成,便也无憾,姐姐身为神官,理应秉公,慕王府与邪道术士勾结,我手中也不算干净,不必为我求情。”
她看向赵都安,平静道:
“该当如何,请都督莫要法外开恩,一切以国法论处即可。”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出身,影响玉袖的未来!
聂玉蓉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已经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身为杀手,她也无法回头。
而玉袖却还有光明的未来。
哪怕天师府超然物外,但玉袖因她卷入王朝政斗,隐患极大,尤其还是向这个传言中极度腹黑、阴险狡诈的权臣求情……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玉袖一急,面色变了变:“你说什么胡话?”
赵都安笑眯眯看着二人争执,忽然一笑:
“这样吧,我有两个选择可以给你。”
他对聂玉蓉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条路,本官帮你彻底洗掉这个身份,今后你这个绣衣使就‘死了’,真正的你可以去任何地方生活,只要你在朝廷掌控的区域,我保你平安。
恩,前提是你不再犯事。作为代价,玉袖神官必须帮我做一段时间的事。”
“第二条路,你继续做你的绣衣使,帮我做一些事,同时,你也将成为朝廷影卫。做完之后,算你立功,将功抵罪,你自己的罪,自己赚功劳来赎。”
聂玉蓉没有犹豫,抢在姐姐前上前一步:“我选第二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