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淑贤笑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可您这么着急做什么?韩姨娘眼睛不好使,如今连国公府的人都认不清,交给她能行吗?”
俞姝在旁没说话。
五爷即将秘密离京,倒也担心自己一走,突然就剩俞姝自己,也不知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但老夫人不担心,“韩姨娘七窍玲珑心,自然不会被这些俗务困住,我留下李嬷嬷帮她,其余你都不必操心,眼下就启程。”
老夫人说得斩钉截铁,说完这话,就叫了马车过来,亲手拉着詹淑贤,一路离开了定国公府。
“母亲怎么走这么着急?”五爷也觉得奇怪。
俞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没有回应五爷的话。
五爷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身份比詹淑贤更敏感百倍千倍,他谁都不能告诉,只能极力替她隐藏着。
她不愿与他多言,自是有她的道理。
五爷暗暗叹气,返回的路上,走到了空旷处,便屏退左右,叫了她。
“阿姝,我明日也要离京。”
俞姝挑了挑眉。
日光正盛,她用极其清透的白纱覆在眼上,倒也能隐约辨人。
她瞧了一眼男人,“五爷要去哪?有什么交代?”
男人说没有。
“我没什么交代,我只是问你,要跟你哥哥俞厉带什么话。”
庭院空旷地带,脚下草地起了一层风浪。
俞姝惊讶地看向他。
他竟然要去见她哥哥。
做什么?
劝降?
俞姝忽的笑了。
“烦请五爷告诉我哥哥,不要同意招安。”
暮哥儿这两日,必须要见到爹娘都在,才能安心睡觉。
小人儿瘦了些,连俞姝不灵光的眼睛都能看出来。
她抱着暮哥儿轻轻哄着他,但他小手里,攥了自己爹爹的衣裳。
五爷就坐在他们母子身旁,他看向俞姝,又想到方才俞姝说得话。
她真是丝毫不同意招安啊
直到暮哥儿睡着了,小嘴在梦里还委屈地瘪着,五爷才慢慢起了身,将袖子从小儿手心里,缓缓抽出来。
他低声同俞姝道,“我今日先去大营,明日从大营去遍州。眼下府里只有你和暮哥儿,办不了的事情就让李嬷嬷和荣管事来。”
五爷交代了之后,见她不言语,又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她。
“那我走了。”
男人说完,大步离开。
暮哥儿还黑甜乡睡着,俞姝亦闭起了眼睛。
她哥哥不会答应的,五爷又想得到什么结果呢?
遍州。
朝廷与俞厉统治下的俞地交接的地方,双方以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为界。
那河唤作往水,两岸多崖壁,陡峭险要。
五爷在约定之期的前一日,到了遍州。
翌日与俞厉见面的地方,是对岸俞地的一座山庄,五爷届时必须亲自前往。
不过眼下,他还停留在朝廷境内。
沿着往水,登上了河岸陡峭的山崖。
山崖风极大,风声在奔涌的往水之上呼啸。
男人站在崖边,从崖上向下看去,近处是峭壁上的树丛,而后是往水奔涌的巨浪,河的对岸,是一片稍低的高地。
那高地之上,有个古意盎然的山庄,便是他和俞厉见面的地方。
崖边的风裹得人衣袍翻飞起来,穆行州劝五爷往后退两步。
“五爷不要靠那山崖太近,掉落下去可不是玩着闹的。”
崖边的风这么大,他只怕五爷掉落下去。刚才穆行州只靠近看了一眼,便觉得崖下寒意森森,仿若绝境。
五爷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任山风猎猎吹来。
他道,“此处是个好地方,若是俞厉能同意招安,便将此处作为招安之地,届时双方都到此处来进行和谈,从此停战,相依相融。”
穆行州自然道好,这里距离京城和虞城是最近的地方,是最合适的地方。
“只是这山崖吓人,我总怕自己被山风吹落下去似得。”穆行州担心,劝五爷尽快离去。
五爷笑了一声,朝着崖下看了一眼。
“此崖看似吓人,但若不是自己纵身跳下,风是不可能将人吹下去的,不必多虑......”
话音落地,一阵旋风从山崖下席卷了上来
男人神思有一瞬的恍惚,冥冥之中仿佛闪现了什么场景在眼前。
他好似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崖边,浑身散发着无助的悲切,好似有什么在逼迫着她!
而她只是摇着头,不停地摇头。
她似走投无路极了,她仿佛没有时间了,她好像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下一息,她转身跳下了那山崖!
只一瞬,五爷脑中晃过了这般场景。
他不知那女子是谁,但心里止不住地痛了一下。
穆行州还在叫他。
“五爷!五爷!快下来,别在那崖边!”
崖边风越发大了,席卷着人。
五爷甩了甩头,方才的场景消失了。
他稍稍定了定心,在旋风之中,又看了一眼那崖,转身踏风而归。
这崖下不远处也有个山庄,唤作崖苑,五爷提前让人将此地高价迅速买了下来,当晚暂时宿在了这崖苑里。
翌日天刚亮,五爷便换了衣裳。
他衣着寻常,身上没带一片重甲,甚至连佩剑都没带。
穆行州替他担心,“五爷这样能行吗?万一俞厉动手怎么办?”
五爷笑了一声,笑得寡淡。
“他一定会动手,我只需受着就行了。”
穆行州愕然。
俞厉自接到消息要来遍州以前,脸色就难看的不行。
卫泽言问他,“既然如此生气,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扣了詹五,或者......干脆杀了他。”
定国公詹司柏掌着朝廷所有兵马,此人若是身死,朝廷很难能立刻推出第二个人将局面撑住。
就算俞厉不主动进攻朝廷的地界,也能获得发展壮大的机会。
卫泽言一想到这些,就仿佛看到了大好的局面呈现在眼前。
但就这么唾手可得的局面,俞厉却说不可。
“阿姝和孩子还在,说到底,他是阿姝的男人、暮哥儿的爹。而他既然敢来,我俞厉便不可能动暗刀杀他。”
卫泽言可惜极了。
大局在前,却论情义
但这就是俞厉。
俞厉也晓得卫泽言可惜的心思,干脆没有带他一同前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爷只带了穆行州一人,从桥上走了过去。
俞厉就站在对岸高地的小楼之上,他用望远筒看到定国公詹五爷只身而来,连佩剑都没带,恨声将望远筒扔到了一旁的封林怀里。
“定国公什么都没带,是诚意。王又生什么气?”侍卫封林是不懂。
俞厉却道,“他若是来同我拼杀,那我自然也与他拼杀,可他这办姿态,我能怎么样他?”
这话说完,俞厉便从小楼快步下去。
而五爷从桥上走过,直奔这高地山庄而来。
山风与江水呼啸。
他刚到了那山庄门前,门突然从内打开了来。
那门陡然一看,闯堂风嗖然而出,迎面扑到了五爷的脸上。
除了凛冽,还有浓重的森然之意。
五爷脚步微顿,抬头看了过去。
忽然大开的大门内,有一人赤手空拳,大步流星而出。
冷森之意环绕在此人身边。
五爷彻底定住了脚步,看到了俞厉的面容。
他与俞厉也曾有多次追逐相见,但在重甲之下,他从未发现俞厉同他的阿姝,相似的相貌。
他们是兄妹,是嫡亲的血浓于水的兄妹
五爷坦然立在原地。
俞厉却看着他拳下陡紧。
下一息,他一跃上前,一拳夹风带雨,重重砸在了詹司柏脸上。
砰——
五爷并无躲闪、生生受了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