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涌现出一股剧烈的恐惧，但很快，他强行扬起了自己的嘴角。</p>
笑容，救世主灿烂的笑容。</p>
干瘪，呆滞，快乐，凝固。</p>
人们仰起头，等待着。</p>
……</p>
【“仁慈之主，请恕吾等之罪！”】</p>
【——仁慈的主啊，请宽恕我！】</p>
【“鸟儿，鸟儿，汝已长出血肉！”】</p>
【——你的信徒，你的鸟儿，已长出了血肉！】</p>
……</p>
“——苏明安！你不能这么做，你难道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吗！”艾兰得驳杂的声音响起，带着几乎失去理智的疯狂：“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你死了，旁人顶多掉两滴眼泪，假惺惺地感激几句，值得吗！！！你要是活下去，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没有任何人能忤逆你！你是三级神，失去心脏也还能活一段时间，现在收回心脏还来得及啊！！”</p>
艾兰得实在不明白苏明安这样的人。</p>
明明渴望的宝贵之物近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却偏偏因为一些可笑的“大义”、“理想”的理由而丢掉。</p>
蠢！太蠢了！</p>
怎么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p>
可第一玩家走到今天，足以说明他不蠢，到底是什么东西迷惑了他的心智？</p>
理想……对，理想！理想果然是一种极为恐怖的洗脑。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却有人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忤逆了自己的本能！多么可怕啊！</p>
艾兰得胆战心惊，连连摇头。</p>
苏明安闭上双眼。</p>
他的心中有强烈的恐惧，一股一股向上冒，几乎把他吞没。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强烈的释然。</p>
原来，在有些事物面前，死亡也可以不可怕……嗯，不可怕。</p>
一个甘心自缚的愚人。</p>
“苏明安。”恍惚间，他听到灵知梦使玥玥的声音。</p>
她是第十二席，即使不能亲身降临，也能传递声音：</p>
“我可以把你的灵魂立刻抽走，带你进入我的梦境，让你活下去。”</p>
“代价是，会把第八席一起带进梦境，梦境将不再是净土。也再没有人能遏制万物终焉之主。”</p>
“你愿意……”</p>
她叹息一声：</p>
“好吧……不用询问了，我知道你不会愿意。”</p>
苏明安嘴角勾着。</p>
玥玥……果然还是很了解他。</p>
“我只有一些问题，想问你。”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有些哽咽，好像哭过。</p>
苏明安很难想象她哭鼻子的样子，自从她离开他后，好像就没怎么哭过了……</p>
他不由得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聆听她的声音。</p>
“如果不是这场游戏，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玥玥断断续续的声音：</p>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一起玩我研制出的跳跳跳游戏吗？”</p>
她的嗓音逐渐夹杂了哭腔：</p>
“会嫌我菜吗？会不跟我玩吗？”</p>
“会为了剪视频，把我丢在一边吗？会拾掇我去吃巧克力，然后偷偷把我的存档打通关吗？”</p>
“会邀请我玩那些硬核的恐怖逃杀游戏，然后把我锁在柜子里，看我被吓唬吗？会走在前面给我打手电筒，帮我打退扑过来的跳脸怪吗？”</p>
“会帮我抄好十三页纸的错题本吗？会在夜里挑着灯，躲着妈妈，带我在你家后院的梧桐树下一句一句，教我该怎么解那些错题吗？”</p>
“会给我讲故事吗？会在我从窗台上跳下来时接住我，给我涂药，和我一起逃向小巷吗？”</p>
“会……和我上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剧本杀故事里，扮演‘第一玩家’和‘灵知梦使’的角色吗？”</p>
“会陪我一起去西门食堂喝菌菇汤，嫌弃地挑掉碗里的折耳根和香菜吗？会逃课出去打游戏，毫无纪律地让我帮你签到打卡吗？”</p>
“会面对秋招束手无策，费尽心思完善简历，吐槽那些刁钻的招聘会，和我抱怨工作越来越难找吗？”</p>
“会成为一个超级有名的恐怖游戏up主，获得百大，让我帮忙管理你的评论区和直播间吗？”</p>
“会头发稀疏，身材走型，成为一个街上平凡幸福的中年人吗？”</p>
“会让我参加你的婚礼吗？会让我抱抱你的孩子吗？或者……会让我陪你去世界各地试一场单身旅行吗？”</p>
“然后……”</p>
她的嗓音又夹杂了一些笑意，让苏明安仿佛感到，她的嘴角在此刻，轻轻扬起：</p>
“会和我一起扶持下去，幸福地……继续当同甘共苦的发小吗？”</p>
“直到我们都七老八十为止……不，都九十岁，一百岁为止……”</p>
“我们还没看过你穿上职业装的模样呢，还没看到你白发苍苍的模样呢……你还太小了，太小了……”</p>
黑发轻柔地扬起，眼眸闭合——</p>
他没有力气回答玥玥的话，双手缓缓垂落，身躯如漆黑燕子般坠落。</p>
一点点荧光，从他琥珀般的身躯飘起，飘向四面八方。</p>
那股哭声愈发大了，几乎在他耳边回响，一声，一声，又一声。</p>
……别哭了，玥玥。</p>
他想安慰，却发不出声音。</p>
仿佛感到那颗已经失去的心脏，一阵阵地抽搐、揪疼。</p>
脸颊划过温热，明明想好了，这会被世界记住的时刻，不要让自己的表情太难看。要像个英雄一样，大义凛然。像年少时幻想的，击败怪兽的奥特曼一样。</p>
明明幻想这一刻，已很久。</p>
可真的到来时，为什么那么疼痛？痛得快要窒息了，痛得全身颤抖，痛得止不住眼泪。</p>
……我救了你三十三个周目，和你度过了千年的假期，终于看到你成为了一位完备而强大的女性。</p>
不要在这种时候……发出会让他感到颤抖的哭声了……</p>
眼皮终于合上，一尾漆黑的燕子，从空中坠落。</p>
……</p>
这一刻，燕子好像听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p>
“你知道吗？苏明安。”茜伯尔起身，望着他：</p>
“缺少爱的孩子，展露出的情感太明显了。”</p>
“他们小时候就缺乏的爱，即使长大后获得多么丰厚的补足，内心依旧是贫瘠的。”</p>
“人的一生，终会追逐童年不可得之物。”</p>
……</p>
我这一生……</p>
视野一片漆黑，苏明安微微翘起唇角。</p>
……却好像追逐到了……很多很多……</p>
嗯。</p>
我是幸福的。</p>
我的人生是美满的。</p>
我的身边有那么多很好的朋友。</p>
我遇见了照顾我的亲人与教父。</p>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我的内心是充盈的，我从来不曾缺少……“爱”。</p>
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保护了这个世界。</p>
我终于满足与释然。</p>
这般贫瘠而平凡的我，终于完成了“第一玩家”的责任。</p>
我的一生，并无遗憾。</p>
“爱”是什么？</p>
是幸福？是分享？是同甘共苦？还是绝望与去死……？</p>
……</p>
……抱歉。</p>
最后也没能兑现我的诺言，复生一位朋友。</p>
但爱是什么。</p>
我好像也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答案。</p>
爱是……</p>
……</p>
……</p>
不必问了。</p>
……</p>
……</p>
……</p>
“唰！”</p>
天际，滑过了一缕金芒，一道身影逐渐浮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