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天没亮就从床上起来了。
常年在山上破庙养成的作息习惯和生物钟,让他的作息起居时间非常的固定且准确,根本就不像这个年纪的城里的年轻人。
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的天都还没亮。安安静静的环境让他其实还有一些不太习惯——若是在山上破庙的话,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听见山下村子里传来的公鸡打鸣和土狗吠叫的声音了。
乡下就是那样,天没亮的时候,只要一家鸡叫出声来,很快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的鸡就都会跟着叫——那个环境,你就算想睡都睡不下去。
洗漱完毕后,初一很快就出了门。在后院的大厨房食堂里刷了自己的学院卡,打了一份早餐:馒头+鸡蛋+白粥。
初一快吃完的时候,才看见有其他的禅修课的学员走了进来。
这已经是初一来到这个“落云书院”的第五天了。
纵然脑子不算聪明,他也渐渐的明白了,陈言把自己送来的这个地方很不简单。
这里的那些学员,年纪都比自己大很多,而且身份都好像很不一般。有的是开公司做生意的大老板,有的是大公司的高管,有的则是退休的官员。
这些人每天也和自己一样,禅修冥想,做早课晚课,每天粗茶淡饭,住小单间……
初一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这些有钱人,他们图个啥?
不过傻子的好处是,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会钻牛角尖,转眼就丢到一边不去想它罢了。
倒是禅修班上的其他学员,看见书院里居然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就都有些好奇。
这些身价不菲的学员们,都算是饱经世故的人精,只是稍微观察一下就能看出,这个叫初一的年轻人,绝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而是那种真正的底层草根阶层。
穿着朴素,生活习惯的简朴甚至是简陋,也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言行谈吐,也仿佛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一些人精也开始揣测这个叫初一的年轻人的来历。不过后来楚可卿来禅修课上讲了一次学,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初一是她门下的年轻弟子,这才打消了众多学员们的疑惑。
初一上的是一个初级禅修班,从最基本的打坐静心,然后学了一些呼吸吐纳的修身法子。他学起来很认真,练得也很勤奋,每天早课晚课都从来不迟到缺席。
甚至就连晚上回到房间里后,也都是坐在床上打坐练习到午夜才睡觉。
每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他也不声不响,一丝不苟的完成。
那些禅修的学员里,一些有钱人自然会忍不住叫苦,但初一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对他而言,这样的所谓的清苦生活,和山上破庙里的贫穷相比,已经算是好得太多了。
至少这里的房间有空调,不像在山上破庙里,住着那个墙壁单薄的旧瓦房,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下,晚上睡觉前要烫好了暖壶抱着才能入睡。半夜起身,还要冻得哆哆嗦嗦的去外面茅房,偶尔还要半夜起来伺候老和尚,给老和尚房间的炉子填火……
哪像这里,那温暖的房间里,就算穿着单衣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至于早课晚课,初级班的很多学员都熬不住打坐两个小时的苦,对初一这种当了几年和尚的人来说,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毛毛雨了。
何况,他练那个冥想静心的东西,居然跟他的性子颇为贴合。傻子么,脑子里本来就没有太多杂念,很快就能入定,然后进入静心冥想的状态。
这个早课晚课,初一倒是反而练得沉浸其中,还嫌时间太短。
反而是每天下午的讲学,初一听得就有些吃力了。
禅修班每日下午的讲学,其实不是叫人修炼,而是讲一些哲学的学说,东方传统的一些修身养性的理论——类似于文化课。
初一文化底子太薄,年纪小的时候,在学校里就没能好好学习。一来是乡镇的学校教育水平本来就比较差,二来是他脑子笨,学也学不太好。
每日下午在书院的讲堂里,请来的老师给大家讲的那些课,十成里倒有九成他压根就听不明白的。
什么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什么左子的“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又说到什么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
初一几乎每次听课的时候,都是要用手掐自己的大腿,才能强忍着让自己不打瞌睡。
好在这种禅修班,老师讲课也都是随心自然,没有初一之前害怕的那种学校上课的模式。
反正就是老师在上面讲,你愿意听你就听,只要保持安静就好。老师也不会提问更不会布置作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考试。
就这样,初一安安静静的在这个书院里度过了五天时间。
他倒是不缺钱,老和尚当初离开寺庙的时候给自己留了两千块钱,而下山跟陈言离开之前,家里的两个女妖精也给自己带了两千块钱———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这些钱。
不过来到这里,倒是一分钱都没花一—不出书院的话,也没有地方花钱的。
几天时间下来,他倒也和同一个禅修班的其他人混了个脸熟,那些人虽然身份都比他厉害,都是初一眼中的有钱人,但大家知道了他是“紫老”的门人弟子,倒也对他保持了客气,偶尔也会和他寒暄两句。
只是初一最笨口拙,往往讲了两句话后就沉默,那些人也就失去了和他深谈的兴趣。
这天吃完午饭,初一回房间里看了会儿书,下午两点不到的时候就走到了书院前院的大讲堂里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准备下午的听课。
他来的很早,讲堂里还没什么人,初一就手里拿着昨天听课的笔记反复的看着———他是真的勤奋,虽然听不懂,那就用笔都记下来,能写多少写多少,恨不得把老师讲的每句话都抄录下来,晚上回去再慢慢的反复去读。
可就算如此,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无力——不光是听不懂,就连老师说的话,他想做笔记都做不了。
因为有些字,他甚至都不认得!
比如昨天老师说的“存天理灭人欲”,引经据典说一番《周易》。
说到“不耕获,不菑畬,则利有攸往……”
“菑畬”这俩字,老师说的时候,初一就瞪大了眼完全听不懂——他压根也不认识这俩字,抓耳挠腮后,只能在本子上用拼音记下了【zi?she】。
此刻他坐在座位上,翻看着自己昨天的笔记,上面好多地方都是老师说的话,他当时听了也不知道到底说的是什么字,只好用拼音记下……
现在哪怕重新翻看自己的笔记,也跟看天书一样。
看着看着,初一愁从心来,忍不住唉叹一声,心中更是无奈:自己学的这么差,什么时候才能学有所成,然后练成家里两个女妖精说的得道之体?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和两个女妖精重聚呢?
就在他一声声叹气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初一,怎么了?”
初一回头一看,顿时脸上露出喜色来:“小言哥!”
陈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初一的身后。
他穿着一件和禅修班的学员们差不多的素色长袍,脚上是一双白布袜——这几乎是禅修班上所有人的标配穿着了。
讲堂里也是按照传统的习俗,大家在门外脱去鞋子进去的,地板是每日都有学员轮流擦洗干净的。
看到自己的这位小言哥的到来,让初一顿时喜出望外。
陈言拍了拍初一的肩膀,就坐在了初一的身边,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笔记本,上面潦草的字迹,和好些地方的拼音记录…。。。
陈言扫了一页后,就认了出来——好歹自己也是哲学专业毕业的。
先秦的诸子百家的学说文献,大学里也学过一些看过一些。
一看初一的笔记写的乱七八糟,陈言略一思索,就大概就明白初一的困扰在哪里了。
“之前的老师也不是不会教,只是太高估学员的文化底子了。简单的东西却不知道要深入浅出,却非要引经据典,引用的还是《周易》这种东西来讲,你听不懂也正常。”
陈言温和的说着,对初一笑了笑,然后拿过笔记本翻了翻,指着上面一行字道:“昨天讲的是这个么?”
陈言指着的那一行正是“存天理灭人欲”。
初一连连点头,面色苦恼道:“哥,我就是不懂,人的欲望怎么就跟天理,是冲突的了?难道人想吃饭睡觉,想娶妻生子,都是不对的么?”
“那是你们老师太喜欢吊书包,把简单的东西讲复杂了。”陈言摇头:“其实这个意思很简单的。
灭人欲,这个欲,不是说要消灭人的【正常】欲望。而是那些过分的,太过贪婪的欲望。
朱子的主张意思是,人要吃饭,是正常的,都属于‘天理’的范畴,要尊重。但是如果你每顿饭都要吃山珍海味,那就是‘人欲’,就过分贪婪了,该灭掉这种过分贪婪的欲望。
再比如,如果男人想娶……嗯……”
说到这里,陈言忽然闭上了嘴巴。
因为朱子的主张里还有后面一条是说,男人如果想娶老婆,也是正常的“天理”,但如果想三妻四妾,那就是贪婪的人欲,该灭掉。
这一条,?就不好对初一说了。
这个家伙的实际情况,?山上还有两个女妖精等着他呢——按朱子的道理说的话,这种欲望就该灭掉的。
初一听了恍然大悟,顿时就明白了,一拍大腿:??“就这么简单啊!?!?那老师之说,让我们做人不要太贪婪,守住本分,提倡简朴生活,不就完了么?
说了一个下午,又说什么《周易》,讲了足足两个小时,尽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
陈言笑了笑,没说什么。
非要严格说的话,其实也不能说老师乱教——做学问的话,?自然要把书给讲透了,?而且,?从学术上来说,??“存天理灭人欲”这个学说最早确实是要扯上《周易》的。老师从头开始讲,?也不能说人家乱教。
但,毕竟这里是禅修班,?不是正经学习做学问学术的地方,这么教的话,就真的有些故意灌水了。
最重要的是……
当然要讲的故作高深啊!
讲的高深,才能水课时嘛!不然的话,三两句话就把道理讲明白了……人家老师还怎么赚课时费?
楚可卿的这个地方请来的讲师可都不便宜的,不少学校里的学者,也跟这里合作,来这里讲课赚外块的。
而且……陈言当然不能骂人家故意水课时的,因为他自己也要……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有书院里的教习敲了钟。
随着钟声,很快这间讲堂里的学员就坐满了,看着大略有二十多人。
陈言拍了拍初一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在初一疑惑的目光下,走到了最前面中间的一张书案后,盘腿坐下。
这个房间里,二十多个学员,最年轻的是初一。
除了初一之外,倒数第二年轻的学员,就已经是至少三十多岁了。
陈言这么一个脸嫩的年轻人走到前面的书案前坐下——那是教习的位置,倒是让不少学员都愣住了。
“各位,大家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陈言。耳东陈,言语的言。”陈言脸上笑容可掬:“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这个禅修班的讲学教习,以后每周一三五,下午的课,都由我来给大家讲学。”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钟后,躁动了起来——不少学员忍不住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也有一些学员,看着陈言,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甚至是一点点的不满来。
——让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给大家讲课?
他才多大岁数?
之前讲课的老师,好歹也都是紫老请来的一些学校里的学者。
这落云书院的禅修班,一个学期的费用可不便宜!
这么糊弄我们?找个小年轻给我们上课?
陈言端坐在教习的位置上,神色自若。
没错!
这就是陈言给自己找的那份赚零花钱的工作。
轻松不累,时间自由!
以他的正常学历,现在出去找工作也难,就算找到了,也是那种低薪当牛马的活儿——他哪里会愿意?!
不过,?自己既然有人脉,如果放着不用,还跑去外面故意吃苦当牛马找工作,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直接给楚可卿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想去楚可卿的书院里找个闲差干干。
楚可卿差点乐得连桌子都弄翻了好不好!?!
这位前辈高人,愿意到自己书院里来?
那不是给了自己太多亲近讨好的机会?
钱?薪水你随便开!我楚可卿皱一下眉头,都算我输!!
陈言倒也没太过分,只要了八千块钱的月薪——他算着,这个钱,养活顾青衣吃饭是够了,反正以后也不别想什么山珍海味了,就普通的家常菜一日三餐吧,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的伙食费。
而还有富裕的,大概也足够自己和陆思思谈恋爱的花费了——陆思思也不是那种物质女孩。
一个月一两千块的恋爱经费,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