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班的学员和教习都住在东边的院子的两排砖木楼。
陈言和楚可卿听见声音赶去的时候,东院里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不少人已经走出屋来,有人在门里张望,胆子大点热心点的则已经跑去了出事的房间,还有人在院子里大声呼喊着。
书院这次跟来的工作人员一共有六个人——包括陈言在内。
其中有一个其实也是书院里的医生——这么多身家至少都在A8以上甚至A10的学员出行,怎么可能不配备一个随队的医生呢。
甚至于,几个教习里,还有两名是书院里负责平日里带大家强身健体的练功教习,其实都是会一些功夫的一一出行的时候也可以充当安保。
出事的地方是在东院木楼的第二排,靠近寺庙最边缘的地方。木楼西北角的一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里本来住着两个学员,两位恰好都是姓名张。出事的就是这俩人。
张明远瘫坐在椅子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一他觉得今晚自己真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张明远刚四十岁,对于他这种做生意的老板来说,算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年龄。他平日里做的是实体企业——其实就是开工厂的。
他来这个初级禅修班,是听朋友介绍。一来是,上了点年纪,有了点身家后,他也开始学着附庸风雅——他虽然本人文化底子不厚,但混到如今这个份上,总还想装一装的。人么,有了些成就之后,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补些什么。
二来呢,是听说“紫老”这个禅修书院里,是一个人脉聚集的地方,算是一个结交人脉的好平台。
那种什么长X商学院读什么MBA还是EMBA之类的东西,张明远搞不清楚,以他的文化底子也去不了--张明远年轻时候就读了个大专,还没读完就退学了。严格来说,他算是只有高中文凭。
这种禅修班,倒是挺合适。
在禅修班里,他认识了另外一位也姓张的老板,叫张永强--可就巧了,这期禅修班里,姓张的一共就他俩。
于是,禅修班里的学员,为了区分这两位,平日里就干脆戏称两人,一个是大张总,一个是小张总。
张明远算是大张总。而小张总,则是张永强--张永强三十六岁,比张明远年纪小一点。
而平日里,大家这么叫着,这种称呼倒是把两人的关系给叫近了。
大张总张明远是做实体工厂的,这几年大环境不太好,他算是勉强站得住脚,但要说日子多好过,也不见得。
而那位小张总则是做投资的!
这不巧了么。
张明远知道了小张总是搞投资的后,顿时就多了几分兴趣——做实体的谁不缺资金?若是能拉到点投资的话,何乐而不为?就算拉不到投资,认识一个能接触到资本的朋友,也算是不亏。
于是大张总小张总两人,在这个禅修班里,倒是关系越走越近,就连这次日本之行,两人也千脆就住了一个屋。
结果今晚,出事了。
晚上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睡觉前,张明远还跟同屋的张永强聊了好久--这种感觉让大张总觉得倒也不错,有点像上学的时候男生宿舍的那种氛围。
结果半夜的时候,张明远正在睡觉忽然之间就感觉到一个人扑到了自己的身上,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张明远惊醒,然后就看见了掐自己的正是同屋的小张总,张永强!
这位小张总仿佛是疯了一样,双目赤红,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口中还如野兽般低吼着:“掐死你!掐死你!!!”
张明远奋力挣扎,好歹他身材算是比较魁梧壮硕,又是开工厂出身,早年间吃过苦,身体的底子相当不错。而掐着他的那位小张总,虽然年轻几岁,但常年坐办公室的亚健康身子,气力上反而还不如张明远。
一番挣扎后,张明远挣脱了小张总,然后撒腿就往外跑。
也是赶巧了,初一就刚好住在隔壁,听见这里的声音后出门来看,正看见大张总亮亮牵强跑出来,随后眼看小张总发疯一样追出来。初一眼看不对,上去就是一脚把小张总踹倒……
此刻的张明远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其实大半倒是吓的。
他看上去有点惨,身上的衣服歪歪斜斜,光着脚没穿鞋,脖子上明显一片红红的,被掐出来的印子!
身边一个书院的教习正给他递水,低声的说着什么安抚的话。
而那位伤人的小张总……则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被捆在了一张椅子上。
小张总看起来样子更狰狞,双目充血,面部扭曲,坐在椅子上来回扭动着,用那狰狞的脸冲着所有人,口中低吼着什么,仿佛是一些“去死”“弄死你们”类似的话。
陈言就站在走廊上看着房间里的小张总,在他身边,初一脸色有些不安,把事情和陈言说了一遍后,还面色忐忑,问道:“哥……我不会给你惹麻烦了吧?”
“没事,你做的没毛病。”陈言拍了拍初一的肩膀:“你回房间去,别管这件事情。”
“能行么?”
“当然能行。你记住,不管任何人问你,你就实话实说,你是为了救人,才出手的。更多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讲。”
“好。”初一对陈言是言听计从,闻言后,居然就真的转身回房去,不再出来了。
陈言目送初一回房去,然后扭头看站在院中的楚可卿。
楚可卿的身边,一个教习低声汇报着事情的经过,陈言也听的清清楚楚。
那教习的脑子比初一要灵光多的,说的过程也更为详细:当时小张总好像是疯了一样,被初一踹倒后还拼命挣扎,而且那样子,见人就打!后来还是其他房间的两个身手好的教习出手,合力把他制服。一时没办法,只好用绳子给他先捆上了。
楚可卿皱眉:“小张总之前有没有什么隐疾?比如精神方面的……”
“没听说。”那个书院教习摇头。
“去检查一下他的行李,看看有没有相关的药物,没准他是自己有什么隐疾,犯病了。”楚可卿做出了第一个判断。
陈言眯着眼睛看着那疯如野兽一样的小张总,然后走过去轻轻碰了碰楚可卿,然后往小张总一指。
楚可卿抬头看去,心中一跳!
被困在椅子上的小张总分明是看见了屋外的两人,尤其是看见了楚可卿,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楚可卿,满脸狰狞,却忽然嘿嘿低笑了起来,还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楚可卿。
这眼神……哪里还是正常人!
楚可卿眉头一簇,然后看陈言:“前辈……你看出什么了吗?”
陈言摇头。
这人的气数看着没什么异常,不像是被什么鬼魂附体啊夺舍啊什么的。
倒真就是像不知道怎么忽然发疯了。
很快,一个教习在翻了小张总的行李箱后,从里面发出一瓶药来,交到了楚可卿的手里,楚可卿看了一眼后,叹了口气。
陈言拿过来看了一眼,就看见上面药物名字是:百忧解。
他不太懂这些东西,看向楚可卿,楚可卿低声道:“这是氟西汀,一种精神类药物,专门治疗焦虑或者抑郁症的--看来小张总有抑郁症。”
陈言没说话--抑郁症这些,他不太懂。
楚可卿随后补充道:“抑郁症分很多种,有些抑郁症是会夹杂着其他的症状的,比如躁郁症,病人除了抑郁之外,也会伴随着狂躁的症状,也许这位小张总就是这种病……”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被捆在椅子上兀自来回挣扎,面部扭曲的小张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他是做金融搞投资的,听说做这行的压力都很大,多少都有点心理疾病什么的。据说焦虑和抑郁是行业普遍现象?”
这个推测倒也挺符合逻辑--小张总的包里带着药物,可见他是有这方面的病的。
“带药确实可以说明他自身有病。但我不太懂,躁郁症,会让人发疯到这种程度么?”陈言问了一句。
楚可卿也是皱眉不解,随后楚可卿询问了一下几个教习,也问了问几位学员,主要是询问这位小张总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异常。
大家都表示,看起来还好,没太大的异常,不过这位小张总平日里性子不算很活跃罢了,而且……
说句实话,都是场面上的生意人,没准人家在人前都是强撑着装出一副正常样子呢。至于私下里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
说穿了,禅修班里的人,互相都是萍水相逢,对其他人的了解程度都有限。
随后楚可卿慰问了一下受伤的大张总,说了些安慰的话后,还请随团的医生给张明远处理了一下伤势--倒是没伤得很重,看着应该就是软组织挫伤。不过大张总倒是吓得不轻。
“我也不晓得他有什么病啊!”大张总恼火的摇头:“这孙子晚上还好好的,还说这次禅修结束,回去我请他去我厂里参观,他说有兴趣投资一些制造业实体工厂的……我他妈的把他当财神爷的,怎么可能去得罪他?至于说话激怒他,就更不可能了!”
说着,大张总的怒气似乎有些迁怒到楚可卿头上了,语气不满道:“院长!我也是听朋友推荐才到你的书院里来学这个禅修的。结果出了这种事情。
你们书院里平日收学员,都不筛选一下的么?这种脑子有疯病的人都收进来?
我特么今晚差点死在这里你知道吗?!”
楚可卿深吸了口气,眼神里也有一丝无奈,但还是尽量好言好语道:“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书院都有责任。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大张总,你先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说,我们会及时处理,不行的话就送你下山去医院。所有的一切费用,都由书院来承担!”
大张总看着楚可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摆摆手:“费用什么的,我也不在乎这点钱,送医院也不必了,这大半夜的去什么医院。我没大事!倒是那个小张总的样子有点吓人啊。”
“我们会立刻找医生来看看的。”楚可卿回答,然后走出了房间。
半夜被惊醒的学员们,都聚在了院子里,有的则站在门口,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一轮纷纷。眼看楚可卿走到院子里,不少学员就靠拢了过来。
楚可卿定了定神,提高声音道:“各位不要惊慌,是小张总犯病了,然后精神错乱之下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幸运的是没有什么大碍。我们会立刻处理!”
顿了顿,楚可卿深吸了口气,大声道:“也请各位放心!既然是跟着我们书院来这次游学课程,那么我们书院一定会对每一位学员的健康和安全都负责到底的!”
没出什么严重后果,又说明是小张总自己身有隐患,最后加上楚可卿的一再保证,算是把众人的嘈杂安抚了下去。
学员中那位周老更是走了出来,帮腔大声道:“院长既然这么说了,咱们都是知道院长为人的!今晚的事情算是一个意外,咱们当然也是信得过书院和院长的,各位,都散了吧!大家先回去各自休息!”
“不错!各位先散了吧,我们的教习和医生会继续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楚可卿立刻大声道:“我保证,明天早上,我会把事情处理的后续通报给各位的!”
那个周老原本在这一期禅修班里就是年纪最大的人,身家和背景也是学员中的顶尖,算是颇有几分威信,有他这么一发话帮腔,加上楚可卿好不推卸责任的态度和发言,大家都不再说什么,渐渐的也就都散去回房了。
楚可卿对周老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周老哈哈一笑,和楚可卿说了两句闲话后,也就回去休息了。
留下几个书院里的教习,还有这个寺庙里的几个人还在院中。
陈言看了看楚可卿,道:“你打算怎么办?”,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房屋里还在捆着的小张总。
“连夜送他下山吧,安排车送他去医院。”楚可卿摇头道:“这算是个麻烦事情。人是跟着书院来日本的,在日本出了事情,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犯病,但终究书院都要担负一些责任的——所以还是送去医院最保险。”
楚可卿也是有些无奈。
按理说,这人自己有隐患疾病,却从没跟人说过,结果今晚在这里犯病伤人一一楚可卿也有些无妄之灾。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事情却不能这么处理。
人是参加书院活动出来的,从法律角度来说,他出了任何事情,书院多少都要承担一些责任的。
当下楚可卿安排了助理小蔡带着一个练武的教习,还有那名医生教习一起,连夜开车将发病的小张总送走下山去附近市镇的医院。
这一夜,楚可卿原本打算对陈言进行的“夜袭”,则因为这件事情的打断,她本来鼓起的勇气也终于泄掉,没有再做什么动作。
第二日,学员们照例起床,可禅修却进行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