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渊发现时,已经晚了。
但他刚好因为脱力坠下。
短剑从他头顶穿过,将他发髻炸散。残存的不灭金钟罩连余波都挡不住,额头甚至被剑气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汨汨流出,覆盖面颊。
谢渊下意识的一抹额头,腥赤一片。
他略微浮起一阵后怕,没想到秋风楼主没有一点自救的念头,无比狠辣果决,只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以这最后一击的威力,正常的宗师恐怕都会抱着拼一线生机的念头。
还好自己阴差阳错的躲过这一击……
谢渊看着已经完全变样的谷地,长出一口气。
他亲眼看见,秋风楼主在巨大的斧刃之下四分五裂。
震怖天下的第一刺客秋风楼主已经彻底死了。
被自己斩杀。
谢渊踉踉跄跄的落地,几乎站立不稳。
他着眼一看,超绝目力看到了一些散落的丹药。
如果不是秋风楼主修为极高,体魄极强,在这样的攻击下都没有尸骨无存,连带着护住了一部分身上之物,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
谢渊袍袖一挥,卷起那些丹药收好,而后奔进勉强完整的小屋。
屋内,慕朝云靠坐在墙边,见他进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竟然直接斩了他……我真没想到。”
“别说话。”
谢渊皱着眉头,从那些丹药中辨别一下,眼神一亮。
凤神润腑丹!
他在姚家潜伏时,以姚天川的身份都用不了凤神润腑丹,只有其次品凤赤润腑丹,已是保命神药。
凤神润腑丹整个姚家也没有几粒存货,是给族长和核心长老保命用的,号称新死之人都能救活。
秋风楼主的随身保命丹药,自是最顶尖的神药。
谢渊当即将其喂给慕朝云,而后按住她的小腹,渡入真力助她炼化。
这一战实在是数次险死还生,能斩杀秋风楼主、全身而退,实是侥幸。
少了任何一个环节,恐怕结果就完全调个个儿。
特别是没有最后慕朝云的隔空阵法出手,谢渊只怕发不出第二击,万事俱休。
但慕朝云的强行出手,对她本就不容乐观的情况是雪上加霜。
此时抚摸着慕朝云的小腹,感受着她丹田的情况,谢渊更是心往下沉。
奄奄一息,毫不夸张。
好在服用凤神润腑丹后,慕朝云调息一会儿,勉强维持住了状况。
她微微睁眼,轻声笑道:
“别担心,我死不了。”
“这个时候又这么爱笑了?”
谢渊有些气道。
慕朝云嘴角翘得更高:
“因为我本来以为……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又赚些和你的时日,如何不开心?”
谢渊听得眼眶都是一热,瓮声瓮气的埋怨道:
“你别说话,先好好疗伤。”
谁知慕朝云轻轻摇头:
“先走。”
谢渊怔了一下,微微思索,而后皱眉道:
“你的身子……”
“凤神润腑丹……姚氏的保命金丹,一口气儿都能吊住。不碍事的。”
慕朝云说道。
谢渊默默点头,不再多说。
他扶着慕朝云,想将她背起,结果一个踉跄,两人一齐跌坐而下。
“哎哟……”
慕朝云轻唤一声,皱起眉头。
谢渊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赶忙四处检查:
“慕姑娘,你没事吧……”
“……没。”
慕朝云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阻止谢渊的检视。
好在的确没有大碍。
谢渊实际上状态也是一塌糊涂,他为保万无一失,将所有能调动的灵力全部调用,强行施展了三次力劈华山。
将这样的斧技当成三板斧来用,就算靠着外力成功,对身体的负担可想而知。
现在谢渊浑身剑伤又经脉空空,完全透支,阵阵抽痛;丹田里是外来灵力作祟,一时甚至有反客为主之象,不容乐观。
“走吧。”
谢渊稳住身形,小心的背起慕朝云,然后才强忍体内刀割火烧般的痛感,稳稳离开。
被夷为平地的山谷变得安静。
居于此处的野兽飞禽都死的死,逃的逃,等谢渊他们走后,山谷一片死寂。
直到一日夜之后。
东边两道流光从天际飞来。
等到离得近了,才看到流光里两人,一老一少,皆是华服广袖,气度雍容。
而能遁空而来,更是宗师不必说,且看气势还不是一般的宗师,实力极为强劲。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谷地上空停住,缓缓扫视,目光无比凝重。
“这是来了何方高人在此斗法,竟打得山谷崩塌,大地深裂。”
那艳丽少女开口,声音却十分成熟,显然不是面上那般年轻。
老者抚着长须,缓缓道:
“我们隔着千里都察觉五行山脉深处的动静,自然至少是通双桥的宗师才有此威势。”
“你说,是哪一家的高手在此?”
少女眉头深皱。
老者叹了口气:
“阿姊,这才刚到,等我看看才知道。”
少女竟是这老者的姐姐,看样子老者还对她颇为敬重。
他双目亮起莹莹光芒,扫过整个谷地,忽然一顿:
“那里有东西……看来是分出胜负了。”
他声音有些凝重。
他看到了断肢残臂。
这个场景只是一看,他们就知道两边都至少是天地双桥的宗师斗法,方能造成如此大范围的地貌改变,荡平山谷,如同移山。
这个等级的高手对阵,一般来说分出胜负容易,分出生死却难。
特别是战场这么激烈,说明实力差距并不大,却仍然见了生死,不知两边是多么的深仇大恨?
少女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部分残躯,身形一闪,仿佛没动过,手上却已经拎着那几个部件。
她皱眉看了看,捏了捏,嘀咕道:
“这也看不出什么……但确实是高阶宗师,不,顶尖的宗师。”
少女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从那残躯的强度和力量上看,她对这名宗师的实力便有了判断。
极为不弱,甚至不弱于她自己。
而这样的宗师都战死此处,甚至死无全尸,那敌人的实力又该多强?
少女慢慢道:
“竟然是两名顶尖宗师在此交手。这等高手天下也有数,会是谁人?又所为何事?”
到了这等修为,就算她不认识,肯定也是听过的。
另外名老者微微摇头,他虽然也是天地双桥境界,但是实力比少女还要弱些,更是赶不上这斗法的两人,心中不由凝重。
两人正在从蛛丝马迹推测,突然一顿,齐齐转过眼睛。
西南边的天空有道流光极速接近,看见两人之后,微微放缓,以免误会。
等到了近处,流光中露出了一个中年男子,身躯魁梧,雄壮无比,面方口阔,极有威严。
那少女目光一闪,微笑道:
“竟然是秉长老!许久不见,秉长老风采依旧。”
来人正是谢秉。
他见已经有人提前到了,在两人远处站定,拱了拱手:
“原是珞长老、伦长老。李家的朋友在此,也是因为这动静而来?”
虽然身为谢氏的核心长老,龙武院的首座,他面对对面两人的态度却颇客气。
太原李家的两名长老都是点头。
谢秉扫过一眼被夷为平地的山谷,眼中讶色一闪而逝,然后看向李珞的手上:
“珞长老已有发现?”
“这人实力,或不亚于你我。”
李珞手一挥,将飘在面前的残躯送到谢秉面前。
谢秉仔细检查一番,同样上手捏了捏,而后感知着其中血脉走向、经脉特点,渐渐露出了奇异的神情。
李珞、李伦见状,皆是起了兴趣,好奇道:
“秉长老,你有猜测?”
谢秉点了点头,稍微吸了口气:
“若我所料不差,这人……是秋风楼主,金陵姚氏的姚余一。”
“什么?竟是此人?”
李家姐弟大惊失色,连问道:
“何以见得?”
“这人练得,当是大金河功。”
谢秉言简意赅,并没有说为什么能确认。
李氏姐弟却恍然大悟,谢家有谢氏武库,对天下功法都十分了解。虽然大金河功他们当没有,但是见多识广,能看出来并不意外。
而且听说那个谢渊就会大金河功,说不定……
李珞没有多说,只是啧啧道:
“竟是姚余一!呵呵,姚家最后的支柱断了,看来从八大世家除名已经是定局。嗯,如此恶贼,作恶多端,早该伏诛!只不过不知是哪位高手行侠仗义?”
谢秉也点头同意,一边扫视着战场,一边听着李珞不断念叨:
“……老远就察觉动静,我们都不敢派实力普通的长老来,想必你家也是一样,让你秉长老亲自前来。嗯,这痕迹,看着像使斧头的强者。可是天下这等实力的高手才几个?特别是达到这个境界的……莫不是魔教里姬家的老鬼?”
谢秉只是默默查看,听到李珞不断分析,忽然心头一动。
这些恐怖的痕迹确实像是庞大的巨斧斩出,而为他们这些修行界的巨擘所知的斧系高手,也只有姬家了。
可是姬家为什么会和秋风楼主生死相拼?姬家虽强,姚余一身为顶尖刺客,若想脱身也该不难。
谢秉直觉不是姬家,反而用斧……让他想起另外一人。
他突然降下高度,在谷地细细查看。
“……就这痕迹啊、诶,秉长老?”
李珞正在碎碎念,看到谢秉下去,愣了一下,也和李伦在后面跟上。
谢秉看了半天,神情越发古怪。
好像有枪痕,有剑痕,有烈焰灼烧……再加上斧头,差不多该报谢渊的户籍号了。
“不可能。”
谢秉下意识的摇摇头。
谢渊的实力他还是清楚的,修为进境虽快,这才离家多久?万万不到可以和秋风楼主匹敌的程度,更遑论将其斩杀。
可是这些痕迹,分明就指向了谢渊……
“唔,好像还有其他的痕迹。”
李伦皱眉道。
李珞点点头:
“难道是围攻?这样姚余一这种人会死也不奇怪了。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有更多高手的样子……难到说这名魔教高手还是个全才?擅长多般功夫,一人就将秋风楼主限制得死死的,让他逃出去都不得。”
李珞有些凝重:
“虽然杀了姚余一是个好事,但是魔教竟然又有如此高手出世……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的确,恐怕他比阿姊你还强一些,说不定竟是谢奕家主这般层次?”
李伦低声道。
李珞缓慢点头:
“有可能。说不得是魔教的隐世高手,出世就是为了突破……若是再让魔教多一个大宗师,天下恐怕要大乱了。”
谢秉默默不言,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脸色越发精彩。
他甚至看到了一根幸存的木柴,被劈得光光生生,根本就是谢渊的手笔……
可是,谢渊如何胜得过秋风楼主?
而这巨大的斧痕,劈开大地的斩击,难道是谢渊发出?
谢秉看着脚边的深沟,目光凝重。
大概率还是姬家的吧?
谢秉十分犹豫,实在没法相信这是谢渊能达到的实力。
“等等。灵韵前段时间和他呆在一起,不如回去问问,或许就知道了。”
谢秉突然有了办法,顿时按捺不住,对李家姐弟拱手告辞:
“既然没什么线索,在下就先回去了。”
“诶?秉长老?秉长老!”
李珞见谢秉直接化作天边的流光,不由有些不解:
“怎么来去如此匆忙?还没好好探查呢。”
李珞摇摇头,和李伦又扫视谷中,感叹道:
“毁谷灭地,让姚余一四分五裂,好强横霸道的魔教高手……”
陈郡,谢氏族地。
谢灵韵本来在屋中静修,听到侍女通传,愣了一下,出门迎接:
“秉伯,您怎么来了……”
“灵韵,你之前和谢渊去哪儿来着?”
谢秉直接问道。
谢灵韵有些不解,嘀咕道:
“您也来责怪吗……”
“不是,我只是问问。”
谢秉摇摇头,声音有些加速。
谢灵韵见一向沉稳的谢秉竟然露出几分着急的模样,不敢多说,只是道:
“秉伯,我和兄长之前去五行山里寻幽访胜来着,这也没什么吧……诶?”
她见谢秉忽然睁大眼睛,呆在原地,不由有些吃惊。
这是怎么了?
正自疑惑,谢灵韵见谢秉直接转身就走,不由更是一头雾水。
“真是谢渊……”
谢秉出了谢灵韵这边,在族地漫无目的的转了半天,许多人给他打招呼都没听见,引起小小骚动。
什么时候,龙武院的首座这般魂不守舍了?
谢秉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居然立在谢渊曾经的大院门口,不由沉默。
“去找伏长老吧……”
他脚步一转,走向谢氏武库;可是走了几步,他又顿住。
“算了。”
谢秉摇摇头,有点担忧这个消息告诉伏长老,不知会闹出什么事,说不定真要让他老人家离开武库去千里追娃。
可是不说出去,他心里又十分难受。
现在的他,完全体会到了伏长老之前的心情。
踌躇一会儿,他面色一沉,脚步再转,这次直接朝着兴隆堂。
谢志正皱眉思索着和谢闻的斗争,突然见到谢秉过来,不由露出警惕:
“秉长老,你来干什么?”
“切磋?子弟交流自无不妥,我会让我这一房的人和你安排……”
“长老切磋?唔,宗师切磋提升实力、相互印证也是应当,等我忙完便让大家来一场。”
“什么叫你要跟我签生死状?”
……
秋风楼主身殁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
天下震动。
如此高手的突然陨落,自然让整个修行界都震惊。
然而纵使无数人打探,却没人知道杀死秋风楼主的究竟是谁。
一时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也有猜测跟谢渊有关的,毕竟谢渊和他的仇,几乎在有些层次的武者中人尽皆知。
但人们只是猜测那些和谢渊有关的人出手,没有一个能猜到、甚至敢想是谢渊亲自动手,斩杀了秋风楼主。
但凡了解秋风楼主的,都道这个杀死他的神秘人恐怕极为接近大宗师,是飞龙榜前五的水平。
不过,除了谢秉,却还有人知道秋风楼主死于谁手。
金陵,姚府,深处。
姚余知在黑暗的静室内看着一副年轻人的画像,默然不语。
那画像和他有几分相似,正是姚余一。
姚余知已经不知坐在这儿多久,只是一直静静看着,仿若雕塑。
啪嗒。
两行浊泪留下老者的脸颊,落在静室的地面上。
“怎么……可能?”
“姚家,该何去何从?”
充满困惑和绝望的问句响起。
室内又安静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在静室中回荡:
“老六……天川……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姚余知缓慢的站起,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他走到外面,推开静室之门的一瞬间,背影立马直起,恢复了威严。
看着在外面恭敬侍立的仆人、下属、族人,他淡淡道:
“传令,即日起,姚家……搬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