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将军和吴将军不在京,你我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这差事乾的真是心惊胆战,右相和左相斗法,却拿范阳开刀,太子和隋王也斗起来了,我呀,就盼着圣人早日回京,圣人回来,这些事情也就没有了。」
冯神威却笑道:「高将军不在,正是你我挑担子的时候,万事都要谨慎,不得纰漏,上报吧。」
「好!」曹日升点了点头。
养老,可不只是玩贵妃,编乐舞,泡温泉,李隆基来华清宫这个地方,主要是为了锻炼身体。
一个是道家的修行,还有一个就是五禽戏。
当你快六十的时候,心里肯定有自知之明,不能纵欲过度,就算你有那个想法,也没有那个能力了,何况下面的宦官,也不允许皇帝纵欲过度,会劝的。
这座行宫是依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都有各种建筑,又处在浓雾高发区,
所以有些时候,从半山腰开始便是烟雾缭绕,确实仿佛置身仙境。
此刻的基哥,就在半山腰的一座四方亭内,带着高力土几人在练五禽戏。
他年轻时候是很有自制力的,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但是年纪大了之后不行了,打了虎戏和鹿戏之后,就不想打了,所以他会带上高力士,因为高力士会监督他打完。
五禽戏的精髓在于「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意思是多多少少稍微那麽出点汗就可以了,出汗之后还需要涂粉,以免心气外泄,因汗为心之液,所以出汗要适度,不能多。
吴怀实上来之后,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站在后面跟着打,直等到圣人打完收工,他才赶忙取来币帕,递给高力士。
高力士上前为圣人擦汗,道:
「怀实说长安有信儿传来,圣人先喝碗姜汤,润润身子。」
李隆基舒服的伸展了一下手臂,在亭内坐下,看了一眼吴怀实之后,接过姜汤喝了一口,但是没有咽,他要在心里默数七七四十九下,才会咽。
养生的精髓就在于一个「慢」字,道家吃东西,都要在嘴里咀嚼八八六十四下,都咀嚼成液态了,你别说,这个吃法是得到科学验证的,当然了,也有弊端,对牙齿不好。
咕嘟一声,李隆基咽下那口姜汤后,这才不疾不徐道:
「说吧。」
吴怀实上前一步:「禀圣人,监院收到消息,有人不希望安禄山就任范阳,
如果事实既定无法改变,他们很可能会在安禄山回返途中伏击,杀之。」
李隆基眉头微皱,看向一旁跟着他打五禽戏的唯一一个大臣韦陟道:
「李林甫已经拟定了?」
韦陟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
「还没有,他怎麽可能没有奏请圣人便擅自做主呢?不过人选应该是不变了,范阳的赋税出了问题,李齐物在河北南部也出了问题,也就是整个河北的赋税,都缩水了,眼下李齐物那边,正在积极整改,但是范阳,除了换人,似乎没法改了。」
裴宽所有的过错加起来,在李隆基眼里,都抵不上催缴赋税不利,因为所有的地方官,他们的工作重心其实就两点:保境安民,上交赋税,除此之外的功绩那是锦上添花,而除此之外的过错,也是不痛不痒。
清官和贪官,都要用,但皇帝用的是好官,什麽是好官,能干好这两点的就是好官。
裴宽没有干好,导致大唐赋税重地之一的河北北部,税收不利,如果不办他,恐他人效仿啊,因为那样就会让人觉得,原来缴不上税,也没事啊。
那可不行,缴不上税,必须有事。
李隆基沉吟一阵后,看向高力士道:
「你觉得安禄山行不行?实话实说,朕知你对他有成见,不会怪罪的。」
高力士点了点头,在心里琢磨片刻后,道:
「范阳的问题还是不小的,奴婢以为,眼下有两个法子,一个就是右相的意思,换掉裴宽,由安禄山接任,但这是治标不治本,另一个法子,就是给裴宽一些时间,等到他肃清前党,范阳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听到这里,双手插在袖里的黎敬仁皱眉道:
「肃清前党,便是已党,换汤不换药啊,张守当初三年任期满了之后,朝廷几次想要将其召回,都被他故意挑起边境战事给拖延了,就因为范阳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若是给裴宽这个机会,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守呢?再者说,当下的财政,都在右相肩上担着,给裴宽时间,就是给右相拖后腿,于国不利。」
他最近跟高力士闹的挺不愉快的,因为他跟林招隐走的有点近,高力士刚发现端倪,就办了林招隐一下,这让黎敬仁记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跟高力士对着干。
圣人已至黄昏,皇子们已经安耐不住开打了,那麽他和高力士,自然也到了决斗时刻。
皇权更迭,是一场里里外外的大换血,这场战争其实已经拉开帷幕了。
只听黎敬仁继续道:
「河北之沉,要改,但不是当下,裴宽能改,难道安禄山就不能改了?范阳多为张守旧部,那麽是裴宽去改合适,还是安禄山去改合适呢?奴婢以为,
是安禄山,一个是急功近利,一个是循序渐进,范阳各部的反应也不一样,如果是裴宽,只怕动乱不小。」
李隆基听的不选点头,他现在这个年纪,不想给范阳做手术,因为步骤太复杂了,太操心,不利于他养生。
他很清楚河北的问题在哪里,所以不可能给裴宽动刀的机会,一旦裴宽成了第二个张守,还是一堆子问题。
如果安禄山能够领会他的意思,自己人去对付自己人,其实是要好过裴宽这个外人的,因为人不容易被外人欺骗,往往能骗了你的,都是自己人。
高力士其实早就知道圣人心有所属,刚才那番话,也不过是在做最后的争取,如今既知徒劳无功,所以也就不反驳了,只是看向吴怀实道:
「曹丶冯没有查清楚,是谁想杀安禄山吗?」
吴怀实表情怪异道:「他们不知道,但其实不难猜吧?」
「都不用猜了,昭然若揭了,」李隆基笑呵呵道:
「他们这些人只知道斗法,因此而荒废国事也在所不惜,朕不能任由他们胡闹,告诉李林甫,让他尽快将裴宽召回京师,由安禄山补任,再将安禄山召来这里,朕倒要看看,朕庇护的人,谁能伤的了?」
「是,」吴怀实插手道。
高力士沉吟片刻,道:
「还是需要小心一些,若有人针对安禄山,那麽他回返一途,将会是千难万险,中枢排斥外族之心坚定,是不是届时派人护送一程?」
「不是一程,是送回去,」李隆基叹息道:
「朕不愿与大臣争执,但也要给他们点提醒,到时候怀实去吧,你觉得该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
吴怀实叉手道:「奴婢明白。」
皇帝是必须要避免与大臣之间起冲突的,尤其是数量很多的大臣,李隆基内心也排斥外族,但是呢,外族反倒是比汉臣更让他省心,因为番将不能结党。
就像这一次,安禄山还没有当上节度使,一帮人已经在盘算着弄死对方了,
如果不是安禄山,而是门阀子弟呢?他们就不会这麽做了,因为门阀之间也是流一气。
基哥可不会允许大臣连成一片,那样他就被架空了,所以重用番将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可避免。
而吴怀实是辟仗使,出行代表了皇帝,绝对的最佳人选,可以避免这场冲突由暗转明。
那些想杀安禄山的,看到是吴怀实护送,也就不会下手了,因为下手,就是公开挑战皇帝。
「圣人英明,」黎敬仁见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趁热打铁道:
「胡子并非完全靠不住,眼下我大唐各镇,番将的功绩甚至已经高过了汉臣,如夫蒙灵察丶哥舒翰丶李光弼丶安思顺等人,反倒找麻烦的,都是盖嘉运皇甫这类的,右相召回皇甫是正确的,那麽接任陇右的,奴婢认为,还是番将合适。」
「噢?」李隆基忍不住笑道:
「你觉得哪个合适?」
黎敬仁道:「按照藩镇惯例,接任者往往是其下最大之军头,陇右当为临洮军安思顺,此人在去岁一战已然证明了自己。」
吴怀实闻言一愣,皱眉道:
「你是不是收了这两个胡子的钱了?还有哪几个姓安的,你乾脆一并都举荐了。」
黎敬仁呵呵一笑:「怀实也学会血口喷人了,我与胡子哪里来的交情,难道举荐谁就是收了谁的钱?」
吴怀实冷哼道:
「据闻安禄山大肆撒钱,在长安结交权贵,黎监是否其中,不好说。」
「闭嘴!」高力士怒斥吴怀实一句,看向李隆基道:
「黎监也是在答圣人的话,绝无私心。」
李隆基授须一笑:
「私心公心,都是忠心,举贤嘛,只要合适就能用,让李林甫定夺吧。」
说罢,李隆基缓缓起身,他打算下山了,太真还在下面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