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军之大者
李琩这麽悲嚎的一嗓子,自然吸引到其他三人的注意。
高丶韦丶萧的同时看向李隆基。
只见这位当今圣人,右眼的眼窝当中,正插着一支羽箭,没有一丁点的血丝流出。
他似乎想说什麽,却说不出来。
而李瑁再一次哭喊了一声:
「父皇~~~~」
很短的时间,短到一刹那,没有受伤的左眼突然间变得猩红,再也分不清瞳孔和眼白,就像一颗红色的珠子。
高力士瞬间老泪纵横,扑倒哭喊,但是呢,在他哭喊的一瞬间,一只手掌突然伸了过来,紧紧的将他的嘴巴捂住:
「事关重大,别喊了,会动摇国本,动摇军心的。」
萧华死死的捂着高力士的嘴巴,避免对方再哭喊出来。
而韦陟则是迅速递给李瑁一个声的手势,示意李瑁控制好情绪,这个节骨眼下一旦暴露圣人的真实状态,大家都有危险。
四个人,当下的表情各不相同,萧丶韦最是冷静,因为他们是大臣,在他们看来,如何稳住局面,稳住朝局,避免大唐因皇帝被杀而陷入动乱,才是当下最最重要的。
而高力士是奴婢,是服侍了李隆基几十年的奴婢,他自然无法控制情绪。
瞳孔消散,就是死透了,没有第二种可能。
在场的四个人没一个懂医理,但是他们见过的死人都不少,很清楚圣人已经死了,即使双臂和双脚偶尔还在抽动,但也无法改变圣人驾崩的事实。
高力士在扑倒李隆基的一瞬间,本能状态下是闭着眼的,这是人在避险时候的正常状态。
所以他认为,圣人是先中的箭,才被他扑倒,他万万没想到,圣人还抬了一下头。
就是这抬头的一下,正好被外面的羽箭给射中了,百分之0.000001的概率,
让他给撞上了。
龙琴是往北走,天子六驾,六匹马拉着车向北,那麽最容易被箭雨射穿的方向必然是正前方,厚重的车厢帘子,当下已经是满布箭孔。
如今外面依然可以听到羽箭的声音,但是龙武军已经做出反应,大排手登上龙,将车厢围堵的水泄不通。
陈玄礼见到御者被射杀之后,第一时间派儿子过来查看圣人情况,重新更换御者之后,陈宾掀帘而入。
他什麽都还没有看清呢,就被韦陟一把拉了进来,将嘴巴给捂住了:
「事关重大,圣人已崩,不要告诉你阿爷,让他全力护驾。」
陈宾浑身颤抖的看向仰面倒地,身上披了一件毯子,眼睛上扎着一支长长的羽箭的圣人。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伤心,这特麽是害怕。
圣人是他爹保护的,如今圣人被刺,他们父子的脖子上,已经拴了一条麻绳了。
高力士心知事态严重,红着眼睛嘱咐道:
「什麽都不要乱想,这时候你必须稳住,不要走漏消息,等回到长安我们就安全了。」
说罢,高力士上前狠狼的捏住陈宾的胳膊道:
「一旦消息泄露,我们都得死,你清醒一点。」
陈宾似乎真的被捏醒了,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擦乾眼泪赶忙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分别看向李瑁等人。
李瑁当下也是面如死灰,痴痴呆呆的坐在那里,像一个半死之人,也就是韦陟和萧华异常冷静,比平时还要冷静。
看到人家这麽沉稳,陈宾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出去,并且嘱咐外面人的,不准任何人登车。
高力士陪伴李隆基几十年,这样的人都快成精了,他从伤心痛苦当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眼下的局势更为危急。
圣人驾崩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大唐瞬间就乱了。
外面的军队都会抢破头扶持他们认为的新主,局面将彻底无法控制,必须先回到长安,只要稳住长安,捂紧消息,就可以稳住局势。
严武带着吴怀实留给他的一千精锐羽林也赶到了,散乱在周边的禁军,也越来越多的向这里靠拢过来。
王难得的军队在赞射一阵后,已经杀入了外围防御,最为激烈的短兵斯杀,
就在距离龙攀不远的地方展开。
在这种时候,韦陟突然看了一眼李瑁,然后朝高力士道:
「我这里有一份奏疏,高将军不妨看看。」
此刻的高力土,正捂着自己的嘴巴,端详着他主子的遗容,泪水决堤的硬咽着,闻言摆了摆手:
「什麽时候了,还看奏疏。」
韦陟不着急,而是从怀里取出那枚卷轴,先是递给了萧华:
「你先看看。」
萧华展开一看,几乎是本能的警了一眼李瑁,随后便朝高力士道:
「高将军应该看一看,对我们当下稳住局面,有大用。」
听到这里,高力士一脸疑惑的抬头,直视萧华和韦陟片刻后,接过奏疏。
他应该看完了,但是他的表情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化,很显然,这是在思考,
他思考的是,为什麽这玩意是韦陟拿出来的,为什麽偏偏是这个时候?
半响后,高力士放下奏疏,俯身爬至圣人的座椅后面,从那里取来一个小匣子,打开之后,是一枚印玺。
韦陟双目放光,只见高力士朝着印玺哈了一口气,然后稳稳的盖在了奏疏上面。
成了!成了成了!不用我矫诏了,玉玺都盖上了!韦陟悄悄抬手在李大腿上捏了一把,他知道,李瑁虽然看似毫无反应,其实门清。
这小子太特麽会装了,他当了皇帝,伺候他也不见得是什麽好事。
接着,高力士将奏疏收入自己怀中,放好玉玺,拿起毛巾沾水之后,走向李瑁旁边,帮他擦拭面庞和脖子,意图让李瑁清醒一点。
他知道李瑁不是在伤心,而是心理崩溃,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大白话说,就是懵逼了。
「十八郎,当下不是伤心的时候,你需要站出来主持大局.....:」高力士一个劲的嘱咐着。
韦陟也在一旁道:「群龙无首,圣人对你寄予厚望,此刻千斤重担你都要挑起来,你忘了圣人对你的嘱托吗?你醒醒。」
李瑁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呆滞的看了一眼他爹的尸体,缓缓开口道:
「外面如何了?」
韦陟赶忙道:「尚在控制之中,援军陆续赶来,暂时安全无虞,不过十六卫跟羽林军打起来了,因为太子教令。」
他们虽然不敢出去,但是外面递送的情报从未断过,对于当下的混乱状态,
有个大致的了解。
他们当下在北,皇甫在南,十六卫在西,就属西边打的最是一塌糊涂,都是教令惹出来的。
而太子的飞龙禁军已经弃械一半,剩下的一半正跟随着李亨,被龙武军追杀。
「我的左卫在什麽方向?」李瑁问道。
韦陟不知道啊,于是掀帘询问外面,半响后得到了答案:
「他们也不知道,但是往长安方向,现在是走不通的,一片混战,这种局势下,我们不能过去。」
李隆基若是活着,他们敢走,但是死了,就不敢了,因为路上肯定会有人请求探视圣人情况,可是圣人已经不能让人探视了。
李瑁沉思片刻后,道:「需要想办法让我的左卫过来,然后我以左卫兵马护卫在侧,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銮驾,此举可行否?」
你也学你爹,让我们拿主意了是吧?韦陟断然否决道:
「你出去会死的,现在这种局面,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可以通知让左卫过来,但是你不能跟着左卫走,你离开銮驾,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萧华也道:「十六卫能跟羽林军打起来,说明外面的情况已经超出我们预料,他们说你裹挟禁军造反,现在没有圣人为你辩白,你出去,就是众矢之的」
高力士也是点了点头:
「眼下这种局面,圣旨都不一定管用了,只有尽快控制长安,方为上策。」
说罢,高力士朝着窗外喊了一句,不一会陈宾过来了,只听高力士吩咐道:
「召左卫护驾,若有多馀人手,控制诸王,一旦拿到太子,立即带来。」
李瑁心安了,好了,眼前这三个人算是铁了心要支持他了,只要能熬到长安,便问题不大了。
吴怀实其实并没有走远,他是护送,又不是传信的驿卒,不可能玩命赶路。
该进驿站歇脚,该给马儿喂草料就喂草料,吃喝拉撒,都不能耽搁。
当他收到圣人召回他的旨意之后,心知事态万分紧急,都来不及跟安禄山打招呼,便带队原地折返,拼尽全力的往骊山赶。
安禄山心思通透,猜到必然是长安发生大事,他连官道都不敢走了,在吴怀实弃他而去的那一刻,赶忙抄小路带人连夜往河北跑。
为了减轻负重,该丢弃的军械铠甲,全都丢了,吴怀实不在乎这玩意,只要他人到了,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辟仗使,专为圣人开道,动他就等于谋逆。
一场大混战,不是那麽快就可以结束的,人多的地方本来就最难控制,尤其还是大乱斗的场面。
围绕灞桥附近的这场混战,从白天持续到夜晚,再从夜晚持续到白天,时间久了,反而没有原先那麽混乱了。
因为大家都是稀里糊涂,不知道在为何而战,所以都在约束属下,互相传信试探。
王难得并没有顺利冲杀进来,毕竟龙武军早有戒备,虽然他们是废物,但架不住废物们的装备好,尤其是源源不断的羽林军支援过来。
于是他只能带着李亨的残军后撤,正在被严武衔尾追杀。
皇甫本来是可以杀进来的,他魔下的兵战斗力最强,但是腹背受敌,被盖明书以及韦寡悔带来的左卫军队,加上孙老奴的羽林军给断了后路。
前方受阻,后路断绝,皇甫无力回天,引颈自戮,张介然被俘,陇右军全军覆没。
当然了,堵在前面硬抗皇甫的章令信也挂了,龙武军死伤惨重,若非盖明书及时赶到,他们会被皇甫彻底击垮。
盖明书一直在盯着皇甫,他别的不管,就盯着皇甫,所以才有此番建功。
左骁卫与左武卫的两位扛把子,也终于在几番试探之后,见面了。
左骁卫大将军戴国公李道邃叹息道:
「我问过别人了,他们也是得了太子教令,羽林军已经派人过来传话,太子谋逆,圣人下旨诛杀太子,咱们这次被人给利用了,打成这个样子,真不知如何面对圣人。」
康植也是捂脸长叹道:
「打起来就收不住了,你我虽然已经后撤,退出战场,但是前面那些人还在打,这种时候,不是羽林军几句话就能控制局面的,赤水军也来了,你说太子造反,人家还觉得是隋王造反,说不清楚的。」
就属他们俩的军队在最外围,因为他们是来拦截盖庭伦的赤水军的,但是没拦住,反倒撞上了被盖庭伦冲击过的羽林军,羽林军二话不说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说他们是造反。
那种时候,李道邃和康植只能硬着头皮反过来说是羽林军造反,否则他们的部下很可能掉过头来对付他们。
千什麽事情,都要有个正当的藉口,这就是为什麽古代打仗总是讲究个出师有名。
其它卫府的情况基本跟他们差不多,都是误会加上误会,就打的收不住了。
所以当下的混战,说什麽的都有,各种谣言满天飞,让人难以分辨。
那麽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抽身出来,静观局势,他们俩能抽出来,不代表别人也能抽出来。
右卫大将军李希言,铁了心认为盖嘉运造反,所以逮看盖擎的左领军卫不放,两边那叫一个死磕,打的是最凶的,到现在还在打。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名斥候飞快爬上山头,喘着粗气奏报导:
「赤水主力已至,西北十五里,一个时辰就能过来,漫山遍野全是人,大军已经展开了。」
李道邃和康植对视一眼,彻底懵逼了。
怎麽来的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