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的躁动,仍在校园里酝酿,暂时不太能够影响现实。
但是文学界的躁动也很奇妙的沉蓄着,只有两个人发文盛赞,叫人不明所以。
23号,李小林女士发表了一篇长文。
《中学生的自由与责任、孩子的爱与痛、新时代青年的思考与直觉》
在文中,她将方星河与父亲等同。
“方星河比同时期的父亲具备更多的能量。
给父亲读完这篇文章,我笑着打趣:您仔细想想,14岁的时候,您在干嘛呢?
他反应激烈,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嗬嗬声,我知道,那是在笑。
在即将给人生划上句号的最后阶段,看到文坛里涌现出方星河这样的后辈,他太开心了。
我也开心。
可能是因为我太爱父亲,所以难免将他拔高——其实可以说,30岁的巴金仍不具备方星河如今的思考深度、总结能力、文学素养和伟大意识。
前三个很好理解,什么是伟大意识?
解构世界黑暗面的智慧,直视人性黑暗面的勇气,批判自由黑暗面的强硬,以及对抗所有黑暗的使命心。
很多文人摆弄文字的技巧极其娴熟,可是他们永远写不出如此动人心弦的作品,差在哪里?伟大意识。
想要成就伟大,就必须有一种精神:明知是死,笑而赴之。
但人性的根本是自私和软弱,想要克服,何其艰难?
方星河能够做到,是因为他黑暗绝望的童年,这并不值得提倡,在如此重压之下,千万颗种子,最终很可能只长出一朵洁白的花。
方星河正是那朵罕见的花。
我不会觉得这样的他需要保护,但我相信,在我们视线难以触及的黑暗淤泥中,还有千千万万颗很难破土的种子需要保护。
给孩子们以爱,抚慰他们的痛,自今天开始,必须成为中国社会家庭教育和儿童关怀的重要议题。
青少年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的祖国迟早有一天需要他们去建设,这一代人家庭责任的缺失,必将导致下一代人社会责任的崩坏,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此事宜早不宜迟……”
李小林并没有直接抨击自由主义,她也是一个柔和的人。
但她却用非常柔和的方式,向整个文坛宣布:我肯定是要护着方星河的,你们随意。
“我不会觉得这样的他需要保护”,瞧,多么微妙的措辞。
看得懂的会心一笑,看不懂的……这种智商恐怕也打不过方星河,更不必担心了。
除此之外,她还将方星河视为“一个让我哭到释怀的隔代朋友”。
她用了非常详尽的笔墨,去坦露心中情感。
“自打3月份看到方星河的《性》,我就常常怀念从前。
那段期间,父亲被打倒,母亲成了臭婆娘,人们避而远之,几乎再无人登门。随着父亲罪名的加重,家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难以忍受。
母亲常常瞪着失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
而我没什么好安慰她。
我那时十分惶惑,内心深处不相信父亲会有罪,但面对铺天盖地的大批判,我觉得茫然。
我只想逃避。
我越来越少地待在家里,甚至害怕和父母说话。
那年月,往往一张普通的笑脸,一封短简,一句简单的问候,都会使母亲激动不已,热泪盈眶。
而我却在母亲最需要关爱的时候,疏远了她,让她独自面对满屋子冰冷的封条,咀嚼难咽的痛苦。
母亲身心交瘁,结郁成疾。她强打精神支撑了一段时候,躺倒时癌细胞已经扩散。
当我为我的自私而愧疚悔恨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如今我还时常想起1972年6月底的那个晚上。靠亲友的帮助,母亲终于做了一些检查,那晚舅妈请来了她熟悉的一位外科医生。
医生看了X光片和同位素扫描报告,说出了我们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的结论:癌症晚期。
医生说,这种癌发展很快,病人至多活不过国庆节,要我们早做准备。
怀着一丝希望,我们问还有没有办法?
医生摇摇头,说得尽快想法让她住院,最后那些日子病人会非常痛苦。
尽管是夏夜,我却觉得浑身冰凉。
我不敢走进母亲躺着的屋子,我知道她正怀着急切不安的心情等待着诊断结果。
我无法面对她。
我回到我的房间,躺倒在床上,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我不敢想象,母亲竟会离我们而去。
我不能设想,失去了母亲,我们这个家将会怎样。
我更无法原谅自己,母亲默默地忍受了很长时间的病痛,而我居然如此疏忽大意。
房间里一片黑暗,我心里也一片黑暗。一阵轻微的啜泣声从墙角传来,借着窗外街灯昏黄的光亮,我看见弟弟缩在沙发椅上双手捂着脸哭泣。
我又怎能安慰他?
眼睁睁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终将从我们身边把母亲带走,我们却无能为力。
那一晚,两个被悲伤压倒的无助的人,只能躲在暗夜里低声哀哭。
为母亲,也为我们自己。
多少年过去了,回想起那个夏夜,我仍然会泪流满面。
这种怀念贯穿着我的后半生,最近又因为方星河而加剧。
方星河对他母亲的情感,比我更加直接热烈,我透过他,反思自己,痛恨自己,察觉自己。
他怎么能那么勇敢?
读到‘黄桃罐头’那段文字时,我泣不成声。
我是一个差劲的女儿,14岁的方星河将我衬托得自私又怯懦,我发自内心的爱母亲,可我从未想过要照顾她保护她,我恐惧失去她,有一半是因为恐惧失去避风的港弯。
可那个时候的我,明明应该反过来给她拥抱了。
后来我确实拥抱了她,用了很大力气,却缺失了最重要的力量。
我不是她的支撑,也不是她的骄傲,甚至都不曾给她公平的回应。
从3月份至今,我不能看方星河的文章,只要一看到,就忍不住颤抖。
可我仍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推开房门看一眼睡着的孙女,然后蹑手蹑脚走到书房,翻出那封手写的原稿,对着它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哭够的,泪水并没有流干,但是深深的泪湖中忽然浮现出一点光亮——我反复琢磨母亲临去前的神态,回忆她忍着剧痛强行勾起的嘴角,以及眷恋不舍用力刻在我和弟弟脸上的目光,我知道,她爱我们爱到了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