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切,给到余桦。
“余老师,您怎么看待方星河的新书?”
“牛逼,真的很牛逼。”
余华眨巴着小眼睛,章口就来滔滔不绝:“我要是告诉你,我不想写一本这么牛哔的书,显然是假话,对吧?但如果我告诉你,我也能写出来,那就是笑话。在中国文坛,只有方星河能写出这种既具备青春视角和底层思考,又具备独特高度的作品,我觉得青春文学的天地一下子就变得广阔了。”
“但是这本书激发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很可笑。”
余桦直言不讳:“如果一部文学作品没有夸大事实,没有造谣抹黑,没有极度刻意的聚焦不好的一面,对好的地方视而不见,那么我们就应当把它视为作者的正当表达。
一部正当表达的作品,为什么会有负面影响?是因为它太深刻,刺痛了某些人吗?
当初《许三观》也受到很多批评,被人冠以‘尽是负面’的标签,我不同意,好的文学作品是为现实服务的,现实里有这些东西,你们就应该抓紧改,而不是通过批评作家来使大家闭嘴。”
“那您对方星河本人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吗?”
“额……”
余桦皱了下眉,沉思了有一会儿,忽然有些低沉的开口。
“写下去,带着你的爱和恨,坚持不懈的写下去,华夏文坛不会缺了谁就崩掉,但是有你一定更繁茂。”
画面切到方星河的新家,画外音响起。
“值此辞旧迎新之际,方星河像一颗彗星,划破千禧年前最后一个夜晚,为我们带来了强烈到难以形容的新气象。那么,我们跟随本台记者,去看看方星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节目已经开场一分半,快两分钟,方星河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第一个镜头,是他在院子里打太极的画面。
中式练功服,千层底布鞋,打着慢悠悠的老头太极,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是一个胡茬都没青的少年。
肖姐问:“之前你说自己是一个武人,现在,《苍夜雪》取得了如此轰动的成绩,你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有没有发生改变?”
“没有。”方星河头也不回,平静答道:“在我心中,永远是武大于文。”
“无论你在文学方面取得多高的成绩?”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武代表健康、野性、抗争、底线、公平……而文学只是我谋生的手段,甚至我都不觉得自己配谈文学。”
“可是你讲的这些东西,在文里也有体现。”
“您没理解我的底线。”
方星河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收功,然后单脚一挑一踢,将地面上的长枪踢到树干上,枪杆撞树回弹,被他单手抄在手中,最后信手直刺,将枪尖扎进挂在树上的标靶中心。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舒展和美感。
肖姐惊呆了,切过去的画面中,甚至能够看到她的嗓子眼。
该判死刑的装逼犯方星河,这才回过头,缓缓道:“武力能够保证我在最恶劣的情况下换掉欺负我的人,而道理不能。”
哇……
小鹰们惊呼出声,彻底服气了大哥之屌。
“太踏马帅了啊!”
方星河也挺惊讶的,讲真,他没想过这段能放出来,最初的想法只是装个逼,在采访组面前立一根杀威棒而已。
但是焦点访谈偏偏放出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节目组的破题点是野性。
拍板做决定的人,孙总或者是谁,没有很强烈的意愿为方星河遮掩洗白,而是想把他剥开,摆在观众面前。
有意思了……
节目播出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客厅里落座。
“你写出了现代文学里最畅销的小说,很多知名作家对《苍夜雪》评价极高,但你却觉得自己不配谈文学?”
“《苍夜雪》太功利。”
方星河只是实话实说,可肖姐却被震住了,与她一同愕然的,还有电视机前千千万万的观众。
“额,怎么说?”
“我希望大家记住陈苍,也记住是我创造了陈苍,所以将太多不具备普遍性的黑暗融合在一部小说当中,并且以一种诗化表达来渲染悲剧的美学,我为我做到这一切感到骄傲,但初心并不崇高,所以别人怎么夸是别人的事,我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大谈文学了。”
方星河果断干脆的将自己推翻,再次惊呆了无数人。
程大益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机里方星河那张英俊又平静的脸,然后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稿件,手指开始剧烈颤抖。
你麻痹!
老子刚刚找到角度抨击你为了扬名而进行的一系列功利写作行为,你他妈居然赶在我前面玩自爆?!
是不是有病,啊,你TM是不是有点大病?!!!
确实有点儿吧,因为大部分都是这么想的,再回忆起开播时韩涵的那句“病得不轻”,一种荒诞的感觉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肖姐做出一个非常明显的深呼吸动作,好不容易才平复心理的波澜,将采访继续了下去。
“所以你现在觉得,你文中的黑暗不是普遍性的?”
“确实不是。”
“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压力?外面好多人都在猜,苍夜雪的故事原型就发生在你的家乡。”
“没有,我不惧怕压力,但事实是,我的家乡没那么好,但也不那么坏。”
“越听越像是受到压力了,哈哈!”
“那咱们就聊聊这个问题。”
方星河表情一正,主动展开,深谈故事背景。
“在过去的几年里,东北经历了一轮堪称惨烈的大潮,期间发生了太多叫人不忍直视的惨剧,包括我自己的家庭在内,都是受害者。
我听到过很多,也看到过很多,从中得到两点体会。
第一,当秩序崩塌时,惟有暴力能够保护自己。
第二,再差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
所以《苍夜雪》写的是一种秩序下的黑暗,东北没有崩塌,仍然保持着相当强力的规则。
但这足够好么?
不,我觉得很糟糕,只是没有到最糟糕。
我把它写出来,把一堆不具备普遍性的极端黑暗集合在一本书里,既是控诉,也是警醒。
我希望大人们能够意识到,如果不对东北投以更多的目光,如果不能在这样一个历史进程里保持足够的警惕,如果不尽快将麻木的看客们唤醒,事态是有可能发展到那种程度的。
阻止滑落的最好办法,就是看到那个坡,然后铲平它。
我一个人的抗争对抗不了整个地区的命运,必须掀起更加广泛的社会共识,才能形成合力。
所以我觉得自己的功利写作心不配对文学指指点点,但又对做到的事情感到骄傲,因为只要有一个烈老板在看到《苍夜雪》之后有所收敛,有一个缺德狗腿子夹起尾巴做人,有一条政策因此而下发,那么我就实实在在的改变了一些东西。
我知道我做了太多任性的事,但我在主观上,永远都希望我的影响力能够让华夏变得更好,而非更坏。”
肖晓琳看着平和阐述、不骄不躁的英俊少年,只觉得心底有一块柔软被他触动了。
这块柔软,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敬佩,不是尊重。
而是一种由母性生发出来的欣慰,一种同源而生血脉相连的骄傲。
瞧,我们的下一代多棒!
王檬老师说得太对了啊,看到方星河,就好像看到了华夏少年的未来。
尽管他肯定是那个上限,可是即便如此,仍然能叫人感到安心。
他会是一个好榜样的。
肖晓琳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那种欣慰和赞许,透过电视机,传遍千家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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