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一觉睡来时,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她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君迁子和着衣服躺在自己的身边鼾声如雷。她伸出手想推醒,手停在空中又缩了回来,她不忍心弄醒他,他也太累了,为了自己的绘画事业,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有找对象,执着地追求成名一直没有成家,他说,一定要干一番事业,重振画界,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主动放弃了武汉大城市的优越生活和条件,来到了这个山城小县继续从事他那一贫如洗的事业。她们是在一次龟峰山乡写生的路上认识的,当时她正在什子寨林场部修路问题协商土场,一个农民跑到场部报告说,看到一个间谍,正在山中画地图,身边大包小包的可能是武器,杜鹃闻言,卟哧一声笑了,她笑山民们的愚味和憨厚,但是出于好奇,还是赶去了。是画家在写生。这是他给她的第一感觉。他们就是这样相识的,为此她破例在野鸡不下蛋的林场住了一夜,听他大谈人生观、世界观,虽然她觉得有点离谱,但还是迁就了他,就这样人与人之间相近了,相识了,并且约定: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相聚一次。
她看了看画架上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么?洁白无瑕、光彩照人、鲜艳夺目,阿娜多姿。她收好画,放在自己的包内,又留了言就径直走出房间。
在西陵大道上,他给乡政府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让分管工业企业的副乡长卿和司机小柰一道出来,她要到计划委员会去一趟,乡里有一批资金得拔回去。
车到县城还有一段时间,她先在路边的糯米小吃店里喝了一碗水老米酒,这是她平日里最爱好的,可惜别的那种风味极不合自己的口味,每次到城里来,她都要喝个饱,她说,一日三餐不厌烦。
看看手表,还只有八点半,她又打了一个的士到了县一中,她想去看一看弟弟,又有两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这是杜家唯一有希望进入未来接班人,每次回家,瘫痪在床的母亲总要拉住她的手,含泪对她说,只有你才能照顾老五,只有你才是一个最孝顺的孩子,老五就交给你了,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拿眼睛盯着她,那眼神与其说是求助哀求倒不如说是信任信赖。父母已经老了,为了抚养姊妹五个,早已经挤干了身上的血汗和乳汁,现在连生活都快无能为力了,还有什么话说呢。杜鹃心里想,即使母亲不跟她这样讲,她实际上早就这么做,虽然公婆有意见,丈夫也有微词,别人也劝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还管娘家的事干什么呢,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操心着家里的事,她为此而无怨无悔。
等了好一会才在门卫室里见到了弟弟,他明显地消瘦了,杜鹃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说,生活上不要节约,正在长身体的人营养最重要,学习只要尽力就行。杜南就都一一答应了。她就习惯性的给了三百块钱作为这个月的生活费。
十一点半,徐长卿来了,他们一行办完事在计委吃中饭。
饭后,徐长卿提议到街上去转一转看有什么需要购买的,转到大别山超市时,杜鹃被一套裢衣裙吸引住了。小柰极力地劝她买了,徐长卿说,你长期在基层工作,这种服饰真的不适合你。小柰说,怎么不行呢,乡长就是要包装一下嘛。这样一争,杜鹃倒是伤感起来,自己说是一乡之长,可是连一件上档次的衣服都没有,平时陷入事务之中,一年也难得逛一两次商店,还是穿结婚时的衣服,真的枉为乡长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下二百块钱了,再看看价格牌:六百八十元。卖衣服的小姐说是不还价的,还是小柰最能了解领导的心思,他说,我先给你垫付着,回头你再还给我,杜鹃说,算了吧,买了也是一个撂货,放在家里闲着没用,就不买了。
裙子到底没有买成,杜鹃在回乡的车上感慨万千。
夏季的天象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了,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杜鹃决定处理完一天的事后让小柰送自己回家一趟。
家就在能仁寺村,家里有公婆、丈夫和一个三岁的独生子,说是有家,其实不然,在别人的眼里,杜鹃的家应该安在县城,并且是漂亮的小洋楼,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她是一乡之长,大多数象她这样级别的人都在县城里建了私房,相反如果没有在城里建房的那就是无能的表现,杜鹃不是这样想,她割舍不下乡村这份感情,这里有她的令人怀念的童年、充满汗水的青春和难忘的初恋。她和男人天水牛是自由恋爱的,那时她是地榆村妇联主任,他则是能仁寺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全县村级十面红旗之一,那时的他极有可能转为国家干部,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年又一年地错过了机会,最终也只好永远是一名村干部了,当时的婚姻在全县还一直传为美谈,因为他们俩的结合是当时在这里蹲点的邱县长介绍的,并且结婚仪式也是邱县长亲自参加了,县长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因为兑现自己的诺言,在说媒时县长答应过要作为他俩的结婚主持人,邱县长说一句当时在全县广为流传的名言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一对新人,两名村干部,三
生有幸福,共建四个现代化。其实她结婚时就是乡里的妇联主任,她完全可以抛弃他,况且有两个县里的头面人物的儿子托人说亲,她心也曾经动摇过,权衡再三,她决定还是嫁给憨厚纯朴的天水牛,婚后他们有一个儿子,就在这一年,对转正为国家干部无希望的天水牛辞掉了村干部,买了一辆车跑起了运输,用他的话说,老婆吃皇粮的,他自己仍然还是个村官,不仅心理上不平衡,就连别人也认为不相配,他不愿意在这样的眼光和问候中生活和工作。杜鹃想了想,也是的,在这个国度,世俗人的眼中应该是男人比女人强,如果说,一旦女人超过男人那就是大逆不道,那就是不公平,不适合自然规律,难怪武则天死了那么多年,现在的男人还对她愤愤不平,还在为她的风流韵事而津津有味、津津乐道,甚至还添油加醋、千方百计地抵毁她而后快,并且一口咬定她是一个风骚不要脸、不讲道义、毫无廉耻的堕落女人。就是在这种自尊心的支配下,他买了一辆大货车开了起来,说起来可笑,他跑运输的收入是她当乡干部的十倍,一年下来还了本钱,二年下来有存款,三年下来拆掉老屋,第一个在能仁寺村盖了小洋楼,当时人们说他是沾了他老婆的光,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好生意,更没有如此丰厚的利润,他感到委曲,她更委曲。现在的人啊,要做一点事呀,就是难免让人说三道四,可他全不顾那么多,他对这样的人说,是沾了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