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朱翊钧跟张居正打赌,说这些江南的士绅官僚们,越打越忠诚,也不仅仅是后来的鞑清可以证明,往前数,在国初的时候,朱元璋也没少使用皇恩碎地拳,打着打着,这些个士绅官僚就不敢跟朱元璋蹬鼻子上脸。
只不过时间太久远了,江南士绅官僚们已经忘记了被封建铁拳支配的恐惧。
是时候唤醒他们残存的记忆了。
张诚勒马,看着南京国子监的灯火通明,他在松江府十六年的时间,早就看清楚了这帮魑魅魍魉的真正面貌,大明两百年,之所以选择柔仁,而不是铁拳,其实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不值当。
不值当,就是没必要折腾他们,因为他们对皇帝的统治,没有威胁。
大明造反的舞台上,有藩王,有穷民苦力,唯独没有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舞台,他们之所以没法造反,根本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人是打不了仗。
不是说江南的百姓们打不了仗,事实上这里的百姓很能打,戚继光的南兵,都是来自浙江的矿工,是这帮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打不了硬仗。
但现在值当了,因为这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已经在掏空国朝的根基了。
在一名提刑千户,禀告了骆秉良已经将国子监围困之后,张诚翻身下马。
“所有人听令,掘地三尺,将国子监内所有人抓捕,所有的案卷留档查看,按名册将国子监上下,全部抓捕归案,缺一不可。”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张诚下达了命令,他没有说是圣旨,但他敢这么做,肯定有皇帝的授意,他之所以不宣旨,就是为了赶在陛下到达南衙之前把血洗干净,到时候,没人能说是皇帝下旨干的。
作为一个宦官,连为皇爷背黑锅的勇气都没有,这水师提督内臣,不做也罢。
张诚一甩自己的毛呢大氅,向着国子监内而去,他的毛呢大氅是皇帝陛下御赐的,他带着军兵进门,一往无前,一路上可谓是鸡飞狗跳,十二名提刑千户、三百海防巡检、三千军兵缇骑,分别从西大门、持敬门、敬一门,闯进了国子监内,开始了抓人。
“轰开。”张诚看着太学门紧闭的大门,对着骆秉良说道。
二十一名缇骑,推出了三台九斤火炮的偏厢战车,瞄准了大门,在准备了短短三分钟后,炮兵示意缇帅,已经准备就绪。
“里面的人听好了,九斤火炮已经准备好了,还要抵门,那就别怪咱家下手不留情了,三,二,一,放!”张诚就给了三个数的时间,宣告之后,手用力一挥,九斤火炮的药捻被点燃,两个呼吸之后,火炮轰然爆鸣。
巨大的爆炸声,在第一进院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国子监内的玻璃,全都在这一炮之下被震碎,火炮剧烈的爆炸产生的气体推动着实心炮弹飞射向了大门,三发实心炮弹直接洞穿了大门,砸在了国子监的碑亭。
“皇爷在万历九年还给国子监翻修了一遍,怕你们冬天冷,又怕采光不好,装了玻璃,就是养条狗也知道叫两声!”张诚看着掉了半扇的大门,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
国子监是万历九年,礼部尚书万士和请命,给南衙重新翻修的,万历九年起建,万历十二年完工,刚刚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之所以要翻修,是因为南京的国子监、贡院,年久失修。
国初的时候,南京还比较暖和,冬天砚台不会结冰,也不会冻手冻脚,但两百年过去了,没有暖舍的国子监,冬天已经不能好好上课了,太冷了,自万历六年国朝财政改善,万历九年有了结余,礼部就一直念叨这事。
最后皇帝从内帑拨了二十万银,国帑拨了四十万银,交给了应天巡抚李乐。
新的国子监、贡院修好了,都是加厚过的墙壁,而且全都是铁管镶嵌其中的暖舍,用陛下的话说,再苦再穷,不能穷教育,穷学生。
这是陛下的恩情,可惜没有获得感恩。
九斤火炮都命中了大门,大门轰然倒塌,但是院墙一点事都没有,可见这份鼎工大建,李乐没有偷工减料。
“进!”硝烟散去,张诚一挥手,带着人,踩着尸体,走进了国子监内。
仍然有不听宣告,以为张诚不敢开炮的人,堵在了门口,被火炮砸中,就是东一块,西一块了。
南京国子监的规模远比北衙国子监宏大,延袤十里,灯火相辉,校内建有仓库、疗养、储藏室外,教室、藏书楼、学舍、食堂、宿舍,就有2000余间,万历九年扩建之后,学舍、宿舍、教室等等已经有4000多间。
缇骑的动作很快,虽然张诚、骆秉良没有解释具体的原因,但是能把水师提督内臣、缇帅、魏国公逼到一起行动,那一定是不得了的大案。
张诚一路走过了学舍、宿舍、教室、五厅、六堂,来到了北极阁门,北极阁的阁门就不是大门了,张诚一脚就踹开,走了进去。
“诸位真的是好雅兴啊,咱家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了。”张诚看了一圈,面如寒霜。
北极阁是国子监最高的建筑,在洪武年间是观星楼,迁都之后,几次改建,变成了东西配庑殿的大殿,张诚一进去,看到了一堆的女人。
“张诚,你要欺人太甚!谁给你的胆子,夜闯国子监。”国子监祭酒林烃向前一步,指着张诚就大声的说道。
张诚看着林烃,这人他认识,在场的人,张诚大部分都认识,从祭酒、司业、监丞、博士、助教、再到学正,全都到齐了。
显然是缇骑围住了国子监,这些人走投无路,最终聚集在了这里。
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些绫罗绸缎,锦帽貂裘的士大夫们,脸上只有惊恐,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给咱家的胆子?在你们嘴里,太监不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吗?咱家胁迫缇骑帮咱家泄愤,你待如何?”张诚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正门口,两个小宦官搬来了凳子。
照着正德年间立皇帝刘瑾、刘瑾爪牙八虎的做派,这八虎走到哪里,需要坐下的时候,都是小宦官跪在地上让刘瑾、八虎坐在背上。
张诚的嘴脸,像极了嚣张跋扈的大宦官,该有的样子。
但问题是,万历年间的宦官素来以恬静著称,尤其是陛下对宦官的约束极其严格,张诚、张进、李佑恭这些外派的太监,从来没有这么嚣张过。
“那是谁得罪了大珰?还请告知,我查明了事情原委,一定将其押去给大珰赔礼谢罪,这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给陛下当差,何必闹到缇骑上门的地步?”祭酒林烃一听立刻换了副嘴脸。
张诚大感惊奇,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都是贱骨头!越揍越听话,越揍越忠君体国!
张诚他的口气稍微松了那么一点,林烃的样子,甚至有点谄媚。
林烃在自己骗自己,火炮的轰鸣声,几里地都听得见,他林烃怎么可能听不到?就是事到临头,还在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真的是个人恩怨。
林烃当然清楚,个人恩怨,出动不了九斤火炮,但他还是盼望着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倒不是什么大事。”张诚眼睛珠子一转,语气甚至都变得温和了起来,他笑着说道:“倒是林祭酒好雅兴啊,这国子监什么时候开了女校,咱家怎么不知道,如此多的女子?”
“嘶,厉害啊,林祭酒,都是良家。”
娼妓、瘦马、书寓女先生,都是娼妓,她们身上有一股子风尘味儿,隔老远都闻到了,是胭脂水粉的香气,更是长期在烟花世界里泡着的风尘气,举手投足,都能看出来。
张诚经常逛窑子,太监也会逛窑子,不过多数都是应酬,毕竟没有世俗欲望,没有铃铛,越逛火气越大,吃席居多,当然有些太监,用手段折磨人,满足自己奇怪的癖好,但张诚不是。
他见过很多的娼妓,这里的女子,全都是良家。
林烃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不是三月开春,阳气升腾吗?就聚集起来,准备煮点荠菜鸡蛋,把冬日攒下来的浊气,拱出来。”
“荠菜通肝利脾,荠菜连根带花煮鸡子,煮上半刻钟,再把蛋壳敲碎了,让药力透进去,生姜、红枣一起下锅。”
“吃了鸡子,再喝口汤,寒暑不侵,三月无病无灾。”
“快给大珰盛一碗。”
林烃指挥着人给张诚盛了一碗,荠菜鸡蛋汤,张诚却不喝,面色发冷,这帮读书人在取笑他,若是他吃了这碗汤,就要被人笑话,缺啥补啥,没有铃铛,吃鸡蛋补。
一个小宦官在张诚耳边耳语了两声,张诚看着林烃已经怒火中烧了起来。
张诚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盯着林烃,不敢置信的说道:“咱家这些个宦官是阉人,有的是天阉,有的是走投无路自己阉自己,有的是父母卖钱,有的是父母为了给寻条活路,无论宦官怎么被阉的,但大多数都不是自己乐意,自己不乐意,这心里就有邪火,这邪火压得久了,难免扭曲起来。”
“一旦掌权,祸国殃民。”
“但是林祭酒,这些家学堂的姑娘们,被你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一碗的荠菜鸡子羹吗?”
张诚的判断非常准确,全都是良家。
缇骑抓到了一个来得晚了点的女子,询问清楚了北极阁内女子的来历,都是良家,来自南衙各个家学堂,都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那女子被抓后,缇骑问了两句,女子就开始哭,说出了实情。
这次来是来相亲的。
所有来的女子,都是家里的妾生女,或者干脆就是各家精挑细选的养女,这些女子读书识字,到了三月开始,就开始一次次的参加这类的相亲,如果被人看中,就会给点彩礼,到这高门大院里做妾。
妾可不是什么正经身份,士大夫之间把妾室送来送去,都十分的常见。
说是相亲,不过是看谁愿意出价,卖个好价钱而已,通常这个价钱,还不是银子,而是别的东西,比如单列入学,比如察举入国子监等等这些特权。
这些特权,当然不是这些被卖掉的女子享用,而是这些主家的公子们享用。
宦官心理扭曲,玩的变态,这些个高门大户玩起来,不遑多让。
“自然是煮羹,难道还能有别的事儿吗!”林烃听闻张诚如此阴阳怪气,立刻厉声回答道,显然是戳了肺管子,才会如此的生气。
无论干什么,只要不在国子监内,他林烃都要视而不见,出了国子监,爱干什么干什么,他管不着了。
张诚眉头轻挑动了两下,他之所以肯跟林烃废话,自然是有目的,他在拖延时间,骆秉良在大肆搜查国子监,寻找国子监名册,明账、暗账,为了防止林烃下令毁掉这些证据,张诚才愿意废话两句。
缇骑来的太过于突然,如果是从应天府调动缇骑,那林烃立刻就知道了,缇骑什么都查不到。
但这是从松江府来的海防巡检、缇骑、水师军兵,异地调兵,就让林烃猝不及防,关键是魏国公徐邦瑞,这家伙放人入城,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