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离元大娘过世不过数日，本该先行葬礼，再守孝三年，方可操办嫁娶之事。</p>
可元家情况特殊，元大娘对元康婚事的执念邻里皆知。</p>
元家迎娶白萂姑娘，实是高攀，最好早些将婚事落定，以免女方临头反悔。</p>
所以对此，邻里十分理解。</p>
这天惠风和畅，朝阳焕辉，汴州连续下了几天的雪也停了，又逢过年，村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欢鸣，确是个好日子。</p>
早前听说白姑娘应允婚事，大家惊讶之余还有些感慨，更有的想借婚宴一睹白萂真容，连没有收到请柬的都自发来参加婚宴了，元康并未计较，依旧热情欢迎。</p>
谁也不曾想到，这破落寒门的一桩婚事竟办得有模有样，甚至比之村长家长子娶亲时的阵仗还要热闹。</p>
酒席两列排开，众人抵达后由陈孚指引着按序而坐。</p>
虽婚房简陋，却也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过的。</p>
一片红火喜庆里，也有寻常人家结婚并不舍得用的大红雕金鸳鸯烛、婚帖和上好荆竹编制密绢制成的大红灯笼等物，宴请宾客的酒是镇上最有名的樊楼限量供应的女儿红，堂上各类吃食也都精致美味，不知出自谁手。</p>
最令人咋舌的，是连镇上黄家、张家都送来了贺礼，那是何等的体面。</p>
元康今日看起来精神奕奕，满面红光，一身的红色显得他格外喜庆。</p>
“元兄弟好福气啊，能娶到白姑娘这般能干的善贾之人，有娘子养着家，往后那上山砍柴的活计也不必做了，到底也抵不过这堂堂簪娘子的一手图稿。”有人酸溜溜笑道，言语间的嘲讽意味明晃晃的。</p>
邻座的男子接着道，“你瞧着元康兄弟占了便宜，我道未必，殊不知万物守恒，岂有事事拔尖之理？在咱们这乡隅之地白姑娘学着那些个豪门小姐日日戴着面纱，许是长相丑陋不敢见人吧？李兄，你就别羡慕人元康了。”</p>
“谁羡慕了？”那人又反驳道。</p>
话虽如此，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地往新娘房中瞥去。</p>
陈孚在旁给宾客倒酒，实在看不过去，撂下酒坛子就要冲过去，被元康一个眼神劝了回去。</p>
元康很替白萂感到委屈，别人怎么说他都可以，可她却因为和他联系到了一起被人这样诋毁。</p>
元康想到今日婚宴的目的，只微微朝那二人拱手，微微颔首，便到下一桌招待宾客去了。</p>
房二姑姑见元康过来，亲热地拉住元康粗糙的手，欣喜说道，“恭喜你了元大小子，你今后有白姑娘陪在身边，我们长辈呀也可放心了，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终于没有牵挂了。”</p>
房二姑姑脸上的皱纹汇集在眼角和嘴角处，更添了几分喜气。</p>
元康也握了一下房二姑姑的手，笑着比划道，“谢谢房二姑姑。”</p>
只是那笑容里愈渐不舍，越发的焦灼不安。</p>
忽然有人过来敬酒，元康轻轻拿手挡下，比划道，“抱歉，现在还喝不得酒，怕误了正事儿。”</p>
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道，“元康兄弟这可是你的不是，平日里你滴酒不沾，今日大婚，岂有敬酒不吃之理？”</p>
元康面露难色，但还是一动不动。</p>
若是云乐舒知道元康正被这几个贱嗖嗖的流氓为难，她非得冲出来把他们骂一顿赶出去才算了。</p>
这时另有人出来圆场，劝道，“何必较真呢，元康兄弟今日大婚，等会拜过堂行过礼再喝不迟。”</p>
元康的点了点头，手却越来越凉，心里想着却是那人怎么还不来，莫不是不来了？</p>
主婚的黄婆看了下时间，估摸着吉时将到，忙小步跑到元康身旁提醒道，“新郎官，吉时快到了，你且放下手中应酬，老身去请新娘出来拜堂了。”便转过头对仪仗奏乐的几位吩咐道，“奏乐吧！”</p>
一时人声涌涌，热闹非凡，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堂中，等候新娘子出场。</p>
女方与娘家决裂，男方又父母双亡，于是花轿迎亲、拜高堂等诸多娶亲礼节都省了，拜过天地、夫妻对拜后便算礼成。</p>
云乐舒心神不宁坐在房内，满脑子想的也都是为何师兄还不来。</p>
屋外是人声鼎沸，喜乐齐奏，她的脸上却未有丝毫喜色，一颗心始终却高悬不下。</p>
她看着镜中红妆粉面，霞衣宝冠的自己，想起紫璃出嫁时的娇羞与憧憬，不禁有些唏嘘。</p>
她不安地拨弄着红色盖头的流苏，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惊得她一把掀了盖头。</p>
可惜，并不是她所等之人。</p>
推门进来的黄婆笑容可掬，过来便亲热叫着，“姑娘呀，吉时到了，咱们得出去拜堂成亲啦。”</p>
盖头上用金线勾绣了鸾凤和鸣，底下露出一张美人面。</p>
黄婆哎哟一声，连忙道，“新娘子可不能自己挑盖头。”便连忙将盖头恢复原样。</p>
金瓒玉珥，玳瑁流光，衬得云乐舒愈发明艳动人。</p>
黄婆忍不住又惊叹了一番，自己早上陪着妆娘为新娘子梳妆时是第一次瞧见面纱下的这张脸，当时在场几个人，仿佛见了仙女下凡一般愣在当场，连她这看过汴州无数新嫁娘的主婚婆子都惊艳了许久。</p>
这相貌，这身段，这品格，只怕是宫中的娘娘都堪比得。</p>
这元家可真是坟头冒青烟了，竟凭空得了这么个媳妇。</p>
云乐舒失落无比，淡淡问道，“这么快？”</p>
黄婆呵呵笑了，摸了摸了她的手，安抚道，“姑娘这是头一回，难免紧张，不怕啊，黄婆一会儿跟在你身边提醒你，不会让你出错闹笑话的。”</p>
“能不能再等一等？”大红盖头遮挡了云乐舒的视线，她感到莫名地心慌。</p>
如果连这样他都不肯来，她还有什么办法见到他，难道要她以死相逼吗？何以对她如此绝情？</p>
黄婆只当她是羞臊，一边拿起架上的大红斗篷给她穿好，一边哄道，“迟早得出来拜堂成礼的，听黄婆的，不用害怕，来，黄婆搀着你出去，你的夫君在外边可等急了呢。”</p>
说罢便扶起她就要往门外走。</p>
二人方走了两步，门外的喧闹声突然消顿，顷刻鸦雀无声，随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云乐舒心底一沉。</p>
门外似乎来了许多人，并且都是练家子。</p>
黄婆抬手开了门，探出半个身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冷不防被慌张跑进来的元康撞了个七荤八素。</p>
她惊呼，“新郎官你怎么这时候进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