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转至二月中旬，汴州的天气比正月时暖了些，却依旧不见一丁点初春景致。</p>
不似珣阳，初春时节虽然春寒料峭，万物却已开始复苏了。</p>
静思园中多是些四季常青的树木花草，有些单调，却胜在能与园中亭台楼阁相得映彰，互相匹衬，搭出了一种别致的雅肃之美。</p>
不过住在这里一个多月，云乐舒早已觉不出什么新奇之处了。</p>
可偏又不耐烦出门去，只觉得外头吵闹。</p>
她曾经最是喜欢热闹的，如今却也养成了半个好静的性子。</p>
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小元旦翘起脚丫子忙忙碌碌地梳理皮毛，不曾发觉罗不悔正远远看着她，隐隐露出担忧之色。</p>
除了与罗不悔说话时还有几分从前活泼开朗的影子外，她其余时间总还是闷闷的，鲜少出门。</p>
罗不悔一直担心她心疾难愈，想尽办法逗她开心。</p>
“舒儿，昨夜下了场雪，你睡得怎么样，还觉得冷吗？”罗不悔缓步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与兔子，问道。</p>
云乐舒仰头笑眯眯地回道，“不觉得冷，昨夜连暖炉都没供，我看我这寒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p>
眉眼飞扬，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却落得刻意。</p>
罗不悔见她如此，心情复杂，从背后掏出一个累丝的银制小盒，“给。”</p>
云乐舒眼前一亮，“这回是什么口味的？”</p>
她站起身，将小盒打开，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糖果，兴冲冲放入口中。</p>
品味了一番，她眨巴着眼睛，“陈皮话梅姜糖......嗯......甜酸适中，姜味不浓，比上回的红豆姜糖好吃多了。”</p>
罗不悔笑道，“你喜欢就好，没事当零嘴儿吃吃，可以驱寒除湿。”</p>
“姑娘，我家夫人送了帖子过来，想请您过去梨园听曲子呢。”</p>
二人说着话，门外进来个丫鬟，手上拿着一纸帖子。</p>
云乐舒打开看了看。</p>
王氏在帖中特意说今日林月虚特编了新曲，邀她一赏。</p>
还说郊外的道观正在设坛求福禳灾，梨园的人大多都拿了钗钏衣饰布施寺观，打醮焚香去了，园中清静了些。</p>
林月虚......</p>
云乐舒想起十日前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p>
那日小雪，云乐舒应邀陪王氏到李记去取她为感谢王氏的照拂特意为其设计的钗环。</p>
甫出了门，便见林月虚撑着伞正缓缓行过门前的石桥。</p>
一身白衣，长身羽立，却不曾湮没于天地雪白一片，反像铺陈雪景里一抹诡谲的皓影。</p>
同样是无瑕的白色，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p>
云乐舒第一眼便觉得他的身姿有几分师兄的影子，不免对他有了些探究。</p>
她远远看去，正好看到顽皮的孩童失手将雪球砸到了他的身上，混着泥土的雪脏兮兮的，将他雪白的衣摆染了污。</p>
他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p>
王氏看到他很是惊奇，忙唤住他，道雪路泥泞，他又脏了衣服，邀他同乘马车。</p>
云乐舒才看清他的脸。</p>
眉目绮丽，面如玉璧，五官精致得略有些阴柔，可他气质孤清，又将这阴柔给匀润了去。</p>
云乐舒暗道，除了气质有些像云浈，容貌上却是一点都不像的。</p>
说过话方知原来他的病已好了。</p>
他那日是专门到庙中还愿的。</p>
王氏问他何时能登台，他笑着说，“若二位不赶时间，请随月虚到梨园，月虚病了多时，早已技痒，愿为二位献上一曲。”</p>
王氏大喜，云乐舒便顺着王氏的意一同到了梨园。</p>
马车摇摇晃晃，云乐舒扶着窗沿，眼睛看着外面飘飞的落雪，兀自沉默。</p>
不曾发觉那林月虚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清。</p>
林月虚的琵琶果真是一绝。</p>
修长的指尖像灵巧的鸟雀在琵琶弦上跳跃，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段急促而华丽的音色随之溢出。</p>
云乐舒听出那是一曲《悲青坂》，演绎的是兵将惨死的悲切，敌军骁勇的厮杀，以及对乱军攘杀的恨意。</p>
云乐舒第一次发现琵琶也能弹出这样恢弘壮烈的曲调。</p>
琵琶声中，悲切和恨意不宣而昭。</p>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p>
云乐舒略有好奇，不知林月虚这样一个文质小生为何要弹这样的曲子？</p>
那之后林月虚频频登台，且每一次都会特意邀请她前去品曲。</p>
据王氏说，他素来孤傲自矜，鲜少主动邀约，应是将她当作了知音人。</p>
林月虚技艺精纯，听他弹奏确实很是赏心悦目。</p>
云乐舒后来应邀又去了一回，知道他信佛，又常出入寺庙，她便送了他一串青碧色的碧玺十八子作为见礼，手串上缀着一片观世音象玉牌，寓意是好的。</p>
再之后王氏再来请她去梨园她都婉拒了。</p>
纵然林月虚琵琶绝妙，梨园人事纷杂，每次去都觉聒扰，她宁愿待在家里陪师父。</p>
王氏一片好意，热情难当，知道她不耐吵闹，特意告知今日梨园中人皆去观中打醮祈福去了，云乐舒握着帖子，难得地有了一丝犹豫。</p>
“姑娘，我家夫人说您要是实在身子犯懒，她便请月虚公子改期。”丫鬟见她迟迟不应，又补充道。</p>
被婉拒了两次，王氏连台阶都给她准备好了。</p>
罗不悔轻抚了抚云乐舒的手，“成日里待在这园子里，把人都闷坏了，你身上也好了许多，出去听听曲儿也好，难为人家新谱的曲子特意邀你共赏，去吧。爹爹也许久未曾出门了，也想前去看看，你便当作陪爹爹出去散心可好？”</p>
云乐舒才应下，将装糖的小盒晃得铛铛作响，“好吧，看在爹爹送了礼的面子上，勉强陪您一陪吧。”</p>
罗不悔被她逗得哑然失笑。</p>
梨园今日果然清静了许多，自进了大门就不曾见到闲杂人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