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挥师南下(万字大章)
“河淮流民、本属朕之赤子,天平将士,皆是功臣。困于岭西,脱身无路,方才不得已为乱。今朕下诏招谕,以同平章事刘瞻充招抚使。”
“若弃逆归顺,一切不问,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其余归顺将士尽皆解散归乡。所在诱谕,务称朕意。”
咸通七年十月初七,当长安的招抚分别送抵光州与泰山境内后。
面对朝廷的招安,本就毫无大志的王仙芝立马心动了。
“左神策军押牙、监察御史……”
光州州衙内,王仙芝望着这份圣旨,脸上意动之色无需言表。
众人瞧他这模样,纷纷激动起来,尽皆开口道:“节帅,这朝廷招安,给了我等什么官职?”
尚君长、尚让、柳彦璋、曹师雄、毕师铎等人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王仙芝听后这才仔细查看,却发现朝廷只给予了他一人官职,并未给他麾下将领官职,这让他有些窘迫。
“这……”
王仙芝犹犹豫豫,众人见状便明了了朝廷态度,柳彦璋更是直接骂道:“招安!招安!招个甚鸟安!”
“朝廷瞧不起我们,那便闹些事情来,好教朝廷知晓我等厉害!”
“是极!”
曹师雄与毕师铎先后开口,尚君长与尚让对视过后也道:“节帅,能否将圣旨给予我兄弟一观。”
王仙芝心里不太情愿,但又不好拒绝,最后还是递出了圣旨。
尚君长与尚让见状,脸色均不太好看。
尚让更是直接开口道:“节帅,朝廷要您解散部众,前往长安担任京官,可您是否曾想过,您若是解散部众,那您还有什么本钱和朝廷讨价还价?”
“等到了长安,您便就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
“而且节帅,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尚让的问话让王仙芝不由迷惑起来,他皱眉道:“我能是什么人?”
眼见王仙芝如此,尚让忍不住摇头叹气:
“如果您只是个“胁从”,朝廷还有可能放过不问,可你是“贼首”啊!”
“即便您解散了部众,归顺了朝廷,可朝廷能对您放心吗?”
“恐怕日后您只要稍有嫌疑,朝廷便随时要置您于死地。”
“须知在本朝之初,雄踞江淮的草军统帅杜伏威便曾审时度势,认为天下必将为大唐一统,于是向朝廷称臣。”
“朝廷得知后,也是要求其放弃部众,前往长安朝见,并在长安为官,以身为质,使朝廷因此而轻取江淮。”
“高祖皇帝李渊,起先虽给了杜伏威极高的礼遇,并赐姓“李”,编入宗室的家谱,封为吴王,但大唐平定天下后,他还不是成为了李渊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落得个削爵革职,抄家没产,逮捕入狱,妻儿全部送入官府为奴的下场。”
“节帅,您不妨想想看,论功绩、实力、官职,您有哪一项比得上当年的杜伏威?”
“杜伏威入朝后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您凭什么认为你入朝就能幸免?”
“就算不提杜伏威,可昔年王守文、吴煨二人可曾幸免?”
尚让看得十分透彻,毕竟他比历史上多了几年为寇招安、南下戍边的经历。
只是王仙芝听后,却依旧瞻前顾后,似乎想要反驳尚让所说,又找不出理由。
尚让见状,不由得对王仙芝生出几分失望。
在尚让看来,朝廷的这次招安根本没有诚意,但却并未让人感到意外。
让人意外的是,它竟然差点儿就说服王仙芝了,这不由让尚让对王仙芝这个“节帅”产生了失望与怀疑。
不过本着人臣的身份,他还是继续劝说道:“若是不出某预料,朝廷必然也在招抚庞勋、黄巢之流。”
“此二人若是目光长远,且朝廷招安二人条件与我师相当,那二人必然不会接受招安。”
“节帅您即便不信某,也当信庞勋与黄巢的抉择吧。”
尚让说罢,毕师铎也作揖说道:“眼下外面行商都在流传朝廷惨败于陇右,本以为是虚言,如今朝廷既然招安节帅,那必然属实。”
“若朝廷战败于陇右,关中必然岌岌可危,节帅现在只因为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接受招抚,岂不为黄巢、庞勋耻笑?”
二人的劝说,倒是让王仙芝原本想要接受招安的心思慢慢降了下来。
“好,既然如此,那便等黄巢和庞勋看看,瞧瞧他们是何态度!”
王仙芝颔首应下,众人见状松了口气,而尚君长也趁机开口道:
“眼下我军仅占据光州、申州,实力弱小,所以朝廷才轻视我等。”
“更何况此前能安心发展,全赖黄巢在河南道吸引官军。”
“如今黄巢南下去到了蕲州,北边就只有庞勋,必然独木难支。”
“不如我军也弃了申州、光州,西进攻取邓、唐、随、安等州,得南阳,谋夺江陵。”
“届时官军即便来攻,也能从容撤往江陵府去,再不行就撤往长江以南,占据洞庭湖四周来抵御官军!”
尚君长的分析并无问题,河南道除洛阳以外,其他地方基本都被祸害不轻,要不然他们也不能动辄拉出十几万、几十万的流民来攻城。
现在河南道流民四起,根本没有东西可抢。
虽说他们已经在光州、申州发展了几个月,但若是官军南下,就这点家底,很容易就被官军捣毁。
南边是什么情况,没人比一路从岭西打回中原的他们更了解了。
以他们如今的兵力,即便拿不下江陵府,也能占据洞庭湖附近,依靠长江来抵御官军。
王仙芝被尚君长说的十分意动,当即道:“既然如此,那便裹挟光、申二州百姓,西进攻取唐邓二州,伺机南下!”
“节帅英明!”眼见王仙芝被说动,众人纷纷赞颂起了他。
只是站在众人身后的毕师铎眼神闪烁,似乎因为王仙芝刚才的表现而隐隐升起了别样心思。
倒是在王仙芝他们决定舍弃淮南,西进山南东道的同时,泰山的庞勋也接到了朝廷的招安旨意。
哪怕朝廷愿意让他在地方担任团练使,但给出的兵额只有一千五百。
庞勋无疑比王仙芝看得更长远,因此他当即拒绝了圣旨上的招安条件,与康承训讨价还价了起来。
庞勋希望保留部众,定兵额七千,并充任徐泗团练使。
康承训得知后,当即便把他的条件写为奏表,送往了长安。
消息抵达长安时,已经是十月十五日,凛冽的冬风使得长安内外百姓都穿上了冬衣。
今年的长安街头与城外没有了流民与乞丐,只因三军需要民夫,郑畋便下令将沿途流民和乞丐编入民夫之中。
流民因他而得到了冬衣与食物,而郑畋也常常往返于陇州与长安,只为得到钱粮来继续修筑安戎关、制胜关。
【己卯,臣率精骑八百,马步二千追及贼至木峡,贼首斛斯光出击而战。】
【臣麾先锋逆击一呼而败之,贼首斛斯光仓惶穷迫,以七骑逃入木盘关,弃辎重牛羊杂畜满山谷,连延百余里,臣收其牛羊杂畜,杀贼七百六十五,俘贼二千三百七十六……】
“呵呵……”
咸宁宫内,李漼看着这份由泾原送来的李承勋奏表,忍不住冷笑出声。
殿上,三相四贵及郑畋八人眉头微皱,李漼则是拿起奏表,隐隐压着脾气道:
“李使君果真良将,朝廷刚刚在秦州打了败仗,他便在陇山杀俘贼军三千余众。”
“郑相,朕想问问你,叛军如今在秦州有多少兵马,不知朝廷此役杀俘贼军三千余众,是否能算重创叛军?”
李漼明知故问,郑畋见状也知道皇帝是准备拿李承勋开刀了,但他也没有惋惜,毕竟李承勋的表现实在太过了。
莫不是以为朝廷没有了他和他麾下三万兵马,便守不住陇州和泾原了?
想到这里,郑畋这才作揖道:“叛军在秦州应不下三万兵马,若是李使君真的杀俘叛军三千余,那叛军必然遭受重创。”
“好好好……”李漼要的就是郑畋这话,因此他说出口后,李漼便下旨道:
“传旨,加授李承勋柳城县子,令其即刻讨击木盘关,限其开春前拿下木盘关。”
“若开春前,朕无法看到他拿下木盘关,即夺职回京!”
李承勋既然谎报战功,李漼也不介意将计就计。
“臣领旨……”
徐商等人纷纷领旨,李漼则是询问道:“朝廷败于陇右的事情,朕听闻已经传遍了河淮及河东、河北、剑南等道,是否?”
“这……”徐商几人面露犹豫,毕竟半个多月时间就将如此大事散播于诸道,要么其身后必有推手,要么就是某些大臣不断说漏嘴,这才弄得天下皆知。
以朝廷的风气,后者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反而是最令人信服的。
毕竟长安有诸镇进奏院,只要诸镇肯花钱,总能撬开一些官员的嘴巴。
“诸镇态度如何?”李漼黑着脸询问众人。
路岩见状,当即上前先行回禀道:“表面还算恭敬,不过许多藩镇都以河淮战乱,暂时停罢钱粮起运。”
“今岁朝廷能收钱粮绢帛等赋税折色,应该不足一千五百万贯……”
一千五百万贯,这放在十年前,已经是十分不错的财政收入了。
可问题在于,李漼几次加税,最高时候甚至得出了二千二百万贯的财政收入。
眼下只因为刘继隆在西境作乱,加上河淮两道盗寇纵横,便直接少了七百万贯的赋税,这让他如何不动怒。
“朕听闻李国昌的兵马已经抵达宋州,刘瞻为何还不发兵讨贼?!”
李漼声音隐隐压着怒气,路岩见状则是说道:
“今早诸道奏表送抵,南衙方才知道庞勋、王仙芝二贼并未接受招抚,王仙芝出兵进犯唐州,庞勋不愿舍弃部众,希望朝廷册封他为徐泗团练使,给兵额七千。”
“荒唐!”李漼忍不住道:“七千兵额,他也敢要!”
“臣也如此认为。”路岩连忙附和,同时说道:
“更何况,庞勋及王仙芝都是贼首,即便归顺,也应该入京为官,裁撤部众才对,绝不可安置地方。”
路岩的这番话,倒是引得徐商、于琮、亓元实等人纷纷点头附和。
在他们看来,这些作乱的军将本就该死,若非朝廷没有心神分兵作战,他们的下场早就如当年的王守文、吴煨那般了。
即便如今朝廷要招抚他们,也不可能放任他们在地方上为将,给予虚衔在京中吃份俸禄,便已经是朝廷给他们的最好恩典了。
“陛下……”
关键时刻,郑畋主动站了出来,对李漼作揖道:
“陛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庞勋、王仙芝,然后尽力剿灭黄巢。”
“既然王仙芝选择攻打唐州,那倒不如暂时稳住庞勋,然后令康承训与刘瞻会师,南下将王仙芝、黄巢一并围剿,再调头对付庞勋也不迟。”
“庞勋藏于泰山中,不易围剿,但若是他们撤回徐泗二州,那便好对付多了。”
郑畋的话令李漼眼前一亮,他当即颔首道:“传旨康承训,让他答应庞勋的要求,不过只准庞勋保留六千兵额,余下充军,随军南下讨贼。”
李漼还是酌情削减了一千兵额,相信庞勋也不会计较这点事情。
郑畋见状作揖:“陛下圣明。”
“嗯……”李漼颔首回应,随后提醒道:
“朕拨钱五十万贯,粮七十万石,不知能否编练兵马,收复秦州?”
以长安的粮价,李漼这次出手最少二百六十万贯,手笔已经不小。
郑畋听后,当即说道:“臣已经召集了京西北诸镇三万余兵马,加上撤回的神策军与河中兵马,已经凑足四万兵马。”
“臣准备抽调三万民夫,继续编练为军,届时加上泾原的三万兵马,便有九万兵马。”
“来年夏粮收割后,大军便可伺机而动!”
“好!”李漼忍不住叫好,心下也稍稍安稳了些。
大唐的实力不言而喻,只要舍得压榨,不怕动乱,完全能凑足钱粮,不断募兵与刘继隆再打好几场。
只要赢一场,陇右就会萎靡许久。
“既然如此,那泾原与陇州的事情便交给郑相了。”
“至于东川和西川的事情,朕已经擢授高骈便宜行事,并准许其节制东、西两川兵马,令王铎撤回兴凤二州。”
“待旨意送抵,他们便会明白朕的心思了。”
李漼不免提振了几分精神,郑畋听后,心中的石头也渐渐落地,高呼“陛下圣明”。
只可惜,在他们君臣之间讨论陇右,并提振精神的同时,待在秦州的刘继隆却已经挥师南下了。
“簌簌……”
时间进入十月中旬后,秦岭之中不少山峰已经积雪,而山间那潮湿的冷意,更是令人忍不住紧了紧身上战袄。
陇南龙门镇,此处位于陇南河谷长峡之中,两条河流在此汇聚,形成龙门水后延绵南下。
龙门镇就位于山峡之间,紧邻龙门水东侧平川,昔年有数百人居住于此,但后来随着吐蕃入寇便荒废下来。
它的规模不大,两侧都是高百来丈的山脉,留给它的除去龙门水外,只有一个东西二十来丈,南北千丈的河谷平地。
由于平地绵长,故此称呼为龙,而镇守此处咽喉部位的地方,则是称呼为龙门镇。
昔日的龙门镇已经成为废墟,王铎率军抵达此处后,更是将废墟清理干净,在原本的基础上,修建了一道二丈高的夯土城墙,以此设置龙门关,限制成州叛军进攻兴凤二州。
不过山峡毕竟寒冷,尤其是到了冬季。
尽管王铎已经在入冬前,命令三军将士砍伐了足够多的木柴,可当寒冬来临时,那冰冷的寒意,却还是不断袭扰着山南西军的将士们。
“直娘贼,这地方也太冷了。”
几名手上被冻出冻疮的兵卒站在关墙上讨论着龙门峡的寒冷,哪怕已经朝旁边的火盆丢入了一根又一根的木柴,却始终无法让他们感觉到温暖。
他们身上的冬衣并不算特别厚实,时不时需要拉扯冬衣来遮蔽寒风。
在他们身后,数千顶帐篷延绵数里,中间则留出五丈宽的道路来集结兵马。
“驾!驾!驾……”
忽的,北边的官道上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几名守关兵卒见状纷纷看去,但见十数名身骑乘马的塘骑疾驰南下:“哔哔——”
刺耳的哨声让守关兵卒精神一振,纷纷叫嚷起来:“敌袭!!”
“敌袭?!”
一时间,上百名甲兵纷纷沿着马道小跑走上关墙,而塘骑们也冲入了城关,守城兵卒立马集结起来,将城门关上的同时,将城门栓狠狠固定住。
“呜呜呜……”
号角声悠扬响起,全军的将士刚刚经历过在青阳峡被叛军伏击的事情,此刻如惊弓之鸟一般,纷纷开始穿戴甲胄。
那些塘骑冲向了中军,为首的队长来到牙帐前下马跪下。
“使君,叛军举众而来,末将麾下弟兄死伤数十,叛军距离此地不过里许!”
他的声音才落下,便见一名四十多岁的短须文官快步走出牙帐,急色道:“为何现在才告知?!”
“他们精骑速度不慢,我军已经竭尽全力,仍然无法摆脱!”
塘骑队长试图解释,而这时牙帐左右帐篷内也走出了无数名都将。
这名文官见状便不再追究,而是摆手道:“退下吧。”
“是!”队长退下,文官则是对诸位都将道:“兵马着甲,准备与叛军交锋!”
“末将领命!”众多都将纷纷作揖应下。
在这其中,曾经兵败西川的都将王符彦,此时竟然擢升为了左兵马使,并在诸将离去后对文官作揖道:
“王使君,叛军刚刚在秦州打出大捷,眼下恐怕是准备挥师南下了。”
“以末将之见,我军修筑的关隘恐怕无法挡住叛军太久,不如先调一支兵马撤往积草岭。”
“若是战事不利,大军可撤回兴州,有积草岭兵马设伏,不至于遭受重创。”
王符彦的话落下,被称呼王使君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王铎也略微皱眉,随后颔首道:“好,你派人领兵三千撤往积草岭设伏。”
“使君英明!”王符彦毫不吝啬的拍起了马屁。
王铎则是没有回应,回到牙帐后,令人为他穿着甲胄与罩袍。
不多时,他便身着明光铠,外披罩袍走向了关隘。
与此同时,数万大军也延绵十余里朝关隘杀来。
首先抵达的是三千精骑与随之而来的五千马步兵,余下则是一万五千的步卒和三万多的民夫。
二万三千兵马,与三万民夫所组成的队伍在半个时辰内先后抵达龙门关北部的山峡官道。
王铎登上城关,远眺二百步开外的叛军,但根本看不清楚旗号。
“可曾看清楚是谁的旗号?”
他询问督管塘兵的都将,都将闻言作揖道:“似乎是刘继隆亲率大军而来。”
“刘继隆?!”王铎瞳孔紧缩,随后强装镇定道:
“无碍,老夫已有万全之策,即便不敌,也能从容撤走。”
王铎这般说着,而陇右军中也出现了一面大纛,并向阵前走来。
刘继隆策马走出,目光打量着远方龙门关,以及地势狭长的龙门峡。
在他身后,分别跟着斛斯光、张武和耿明、陈靖崇等四人。
安破胡没在陇南及剑南作战过,所以刘继隆思量再三,还是将他留在了北方,让他协助高进达驻守秦州、协防朔方。
刘继隆率军二万南下,在成州时,又编入三千老卒继续南下。
在李漼和郑畋讨论着如何对付他时,他已经杀到了山南西军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