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打发走赵孝俨后,便若无其事的带着人,来到这行宫的正殿,坐到了那御座之上。
没过多久,便有着礼部的官员,引领着来自南朝宋庭的使者,来到这殿上。
“奉大宋皇帝陛下之命,大宋中书舍人林希,谨贺大辽皇帝天安圣节,恭祝陛下万福永康!”
说着,那位穿着绯袍,戴着展脚幞头,看上去仪表堂堂的南朝文臣,便躬身而礼。
耶律洪基听着,顿时便只觉神清气爽,无比畅快!
因为,对方说的是【奉大宋皇帝陛下之命】来贺【大辽皇帝】。
而在过去,准确的说,在大安二年之前,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那时候,南朝来使,最多说一句【恭祝北朝皇帝如何如何】。
甚至,在有些时候他们会说‘恭祝大契丹皇帝如何如何】。
哪像现在这般,以大辽相称?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大辽在他耶律洪基的治理之下,连素来傲娇,不肯承认大辽也为【中国】的南朝君臣,也是不得不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将宋辽对等看待。
爽!
耶律洪基心中忍不住的想起了,数十年前,南朝文宗欧阳修,在写《新五代史》的时候,将大辽列入【四夷】范畴的事情。
嘴角就微微翘起来,心情越发的灿烂了。
因为当年此书传到辽境时,他的父皇看了后顿时勃然大怒。
立刻通过所有外交渠道,对南朝表达了严重抗议和强烈不满。
你们凭什么将大辽,列入【四夷】?!
谁给你们的胆子?
嗯?
我大辽早在太祖立国时,便已尊孔子为圣人,开科举取士,用文臣辅佐。
圣宗以降,更是【俨然中华】、【巍巍文教盛世】。
于是,一场口水官司,就此而起。
南朝的士人,坚持【君子尚居中正,王者求大一统】,认为大宋居中,合该中国正统。
而辽乃北方异族,即使是【用中国礼仪】,也不属中国,更不要说什么有正统性了。
彼时的辽国君臣则主张【诸侯行夷礼则为夷,从华礼则为华】,所以大辽也属诸夏。
所以宋辽关系,实乃春秋的秦晋、齐楚关系。
只不过,在文化领域,大辽确实不是南朝文人的对手。
没几个回合,就被南朝的文人,驳的哑口无言。
没办法,只好在重熙七年的科举考场上,出了个《有传国宝者为正统赋》的题目来挽尊(辽人把辽太宗从后晋得到的宝玺,伪装成传国玉玺,以此作为争夺正统的法理之一,辽圣宗还因此写过诗,称颂辽国的正统性)。
可败就是败了。
嘴炮没拼过是事实!
但好在,南朝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西北的元昊反叛,南朝平叛,三战三败,底裤都被人彻底扒下来了。
这就让当时的大辽,无比兴奋了——你汴寇连党项人都打不过,算什么中国?还敢和我傲娇?还敢把我列入四夷?
我呸!
自古以来,有这样的正统吗?
想想大汉,想想大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羞辱过?
再看我大辽,乃大汉之苗裔,大唐之臣妾。
今汉已不存,大唐灭亡。
这中国正统,合该为我大辽继承!
尔等汴寇,不过是窃据中原之贼!
于是,派刘六符南下,一番威逼利诱,逼着南朝签下了重熙和议的条约。
奈何南朝的嘴,那是真的硬!
哪怕在战场上被党项人把脸都打肿了,哪怕在谈判桌上被刘六符吓的瑟瑟发抖,签下了新的和议。
可那张嘴,却是一点都不肯服软。
以至于他耶律洪基的父皇到死,都没有等到,南朝君主服软的国书。
但现在……
他的父皇、祖父、曾祖父,辛苦一生都未能得到的南朝承认。
却在他手中实现了!
南朝新君即位之后,屡次遣使过来,使臣们虽然态度依旧傲娇。
可措辞和国书内容,却让他大大的舒爽。
就像现在,那殿上的南朝文臣,虽是昂着头,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作态,努力将他和他的臣子,想象成茹毛饮血、蛮横粗鄙的夷狄。
但嘴上,却还是不得不说【谨贺大辽皇帝天安节,恭祝大辽皇帝万福永康】。
这样的姿态反而,让耶律洪基的心情更加舒坦、清爽。
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就像年轻的时候,遇到了美人一般,柔声道:“舍人免礼!”
又吩咐左右:“快快给大宋使臣赐座!”
便有人搬来了,北地的椅子,放到殿上。
等宋使坐下来后,耶律洪基就微笑着问道:“贵国皇帝陛下与太皇太后、皇太后近来可安?”
“谢大辽皇帝关怀……”林希临襟正坐,如同他的无数前辈般,在这北虏的朝堂上,挺直着腰杆,把胸膛高高挺起,努力的鼓足中气,维持着大宋士大夫的骄傲,不卑不亢的回答着:“我主皇帝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殿下,一切皆安!”
“我主,还托外臣,向陛下问好,并向大辽皇太孙殿下问好……”
“请舍人回国后,代朕转达对贵国皇帝的感谢,待到今年兴龙节,朕自当遣使回谢!”耶律洪基轻笑着回答。
林希起身致谢,然后道:“奏知大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