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英庙治平年间,乃首驰宗室女婿不得科举禁……”
赵煦听到这里,就问道:“章卿可记得当年,英庙所下的诏书原文?”
这就是他在找的法理依据。
“臣记得……”章衡作为嘉佑二年千年龙虎榜的状元郎,才思与记忆力,是远超其他人的。
尤其是记忆力,他就是年轻版的张方平。
堪称移动的人形硬盘!
张方平是把崇文苑的文牍都给背了下来。
而章衡则是把户部的历代文牍(包括过去三司的文牍数据)给背了下来。
当赵煦任命他知贡举后,他就花了一天时间,在崇文院扫了一遍,记下了历代以来所有有关科举的诏书和朝廷公文。
这种事情,对一般人来说属于天方夜谭。
但在章衡这里——小事!
这就是千年龙虎榜第一的含金量!
章衡只是稍作回忆,就开始直接原文背诵:“治平元年,贡院奏:准皇佑四年圣旨:娶宗室女补官者不得应举!臣等按贡院条例,进纳及工商杂类有奇才异形者,亦听取解!今宗室婿皆三世食禄,有人保任乃得充任,比工商杂类纳财受官者为胜,岂可以姻连皇族,遂同赃私罪戾之人?乞许应举,以广求贤之路!上从之!”
赵煦听完,就笑起来,抚掌道:“善!”
“祖宗圣智仁政,我当效而仿之!”
“天下贤才,岂可因其出身、姻亲或其他原因而埋没?”
“此非圣人之教,先王之道,更非是振兴国家之法!”
说道这里,赵煦就看向章衡:“章卿觉得呢?”
章衡低下头去:“臣愚钝,伏请陛下明示!”
这种事情,是不能猜的。
必须要有直接的指示。
再说了,这里是静室。
百无禁忌,什么事情都可以议,什么话也都能说。
不用怕说错了话,被御史弹劾,也不用害怕因为失言而触怒官家——这位少主,对私下的议事谈话,有着超高的包容度。
甚至允许大臣和他争辩——他赢了,不会怪罪,他输了,顶多骂骂咧咧几句,但过后绝不会加罪,更不会在心里面记小本本。
这是过去三年,章衡自己的亲身经历——他在这里,没少因为财政问题、支出问题、预算问题和这位陛下吵过。
每次他章衡赢了后,这位陛下都是嘴里嘟嘟囔囔着‘要是章惇在这里,绝不会和我争吵这些事情,他只会心疼我,想办法给我凑钱’、‘要是蔡京的话,早就同意了’云云。
最初章衡还提心吊胆,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位陛下在专业的问题上,是真的信任他这样的专业人士。
嘴里嘟囔几句,发泄发泄,最后都会用他的建议。
自然的,章衡也习惯了,在私下场合有事直说。
就是,这位陛下若坚决要做某事时,一旦得不到支持,他就会耍无赖,叫章衡头疼!
只听着官家笑着道:“章卿难道不觉得,今年报考明法科和明算科的人有些少吗?”
“朝廷为这两科,各自单列了二十个名额,但迄今两科应举者,都不过百人!”
“百取二十,未免过于宽松!”
“卿是知贡举,应该鼓励士人,尤其是宗室、商贾子弟,踊跃报名参加明法、明算科举啊!”
“陛下的意思是?”
“我想着,贡院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建议……”
“如同治平元年,贡院给英庙的建议一般……”
“为明法科、明算科进士正名!”
章衡咽了咽口水,正名?
正什么名?
告诉天下人,明法科和明算科进士的前途也和正科进士一样吗?
都堂能同意?
士大夫们能愿意?
毕竟,现在愿意参加明法科、明算科的士子,不是商贾子弟就是胥吏子弟。
而正经的士大夫们,都是专攻经义文章的。
哪怕,当今天子喜欢算术,也多次表态鼓励太学生们研究算术、律法这样过去被人视作别路、歧途、小道的旁门左道。
所以,章衡只能低头道:“陛下,若是这样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耳畔就想起了,那位陛下熟悉的耍无赖之声。
只听着他道:“我只是想求贤而已,有什么错?”
“何况,贡院也只是提建议罢了!”
“若都堂反对,舆论反对,我不接受就可以了!”
“再说,这是以贡院的名义,而不是爱卿的名义,是不会连累爱卿的!”
“大不了!”
少年官家笑着道:“有王爱卿在!”
“都堂和舆论,只会将矛头对准王爱卿,于章卿的清名无碍!”
王子韶听着,笑嘻嘻的道:“正是!正是!”
“章尚书,不用担心下官!”
“反正,下官被舆论和天下人早就骂够了,不在乎他们多骂几句小人、奸臣!”
这衙内钻,确实是个会攀附的!
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污名,对他来说,却是如同战功一样的奖章。
只恨不得,身上多背几个骂名,多担几个罪名。
大不了,就是挨骂!
前辈邓绾早就说过了——笑骂由汝,好官我自为之!
章衡和范百禄听着这货,厚颜无耻的话,再瞧着御座上官家那张被王子韶逗笑了的脸。
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捏着鼻子,纷纷应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