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妮一直不语,趁着许述和艾小杨开始大声猜拳,我踢了她一脚,“哎,说话啊。”
张妮没有接话,只是拿起酒杯道:“今天晚上的夜色真是不错,去天台走走?”我也拿起酒杯,跟着她起身,穿过长长的酒吧,走过一扇小门。
天台上的墙角下,点着很多小蜡烛,放在通透的玻璃瓶里,星星点点,把个长廊照得甚是妩媚,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迷香和迷幻。
张妮摇了摇杯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唉了一声。
“怎么了?你刚才一直没说话。”
“我很担心小杨。”她重重的皱起眉头。
“你是说他去洛杉矶的事情?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我道,“或许我们本该祝贺他一下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觉有点不对。具体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就是那么说,”张妮道,“所以我才担心的,因为那个项目可能根本不存在。”
我诧异的看着她,等她解释。事实上,我原本只是觉得艾小杨可能去洛杉矶的决定做的太冲动了,而完全没想到张妮会有另外的看法。
“如果真有一个项目,那他们用的是艾小杨的剧本,又请了他当导演,但是为什么艾小杨要卖了相机、自己筹集资金去洛杉矶?为什么去了洛杉矶不是住hotel而是住朋友家?”
“说不定人家是完成项目付款呢?”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你们这行我不了解,但是如果一个制片人能找到投资拍一部一个小时的科幻片,应该有钱付点或者叫定金、或者叫首付的什么吧。又不是craigslist,光叫干活不给钱。”
“倒也是,不过,他为什么要骗我们?”我叹了口气,心里有点不爽。
“他也未必是故意的。所以我才更担心。”
“什么意思?”我再次等待她的解释,对于艾小杨,我是越来越不了解。
张妮皱着眉头,看上去心事很重。她走上前去,伏在栏杆上,手里的酒也已经喝的所剩无几。
“艾小杨未必是真的要骗我们,而是长期受到压抑,加上各种压力,比如来自家庭的压力,比如他自己一味追求不现实的东西。总之,他一直生活在焦虑中,那种感觉就好比蒙上你的眼睛让你走路,而前面随时会有悬崖。是的,的确很恐怖、让人难以承受。所以艾小杨为了让自己内心好过一点,开始幻想,而且把幻想的东西不自觉的当成了现实的东西。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罢。那种情形就像一个长期寂寞的女人,开始幻想自己有个情人,然后每天给这个不存在的情人写信,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信了,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张妮说着,两眼呆呆的看着前面的街道。微风吹来,她竟然看上去有点沧桑。
“其实我很早就一直觉得艾小杨有点不对,但是我自己那么多事情,没有分心去跟他多聊聊。我这个朋友也是不够格的。我只是希望……现在还能帮上他。”
夏夜深夜的风竟然有些冷。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我也看着街道上的行人,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应该想什么、怎么去想。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像电影,纽约,路人,嬉皮士,像是很久以前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我苦笑了一下,我们这群看电视电影着迷了的人,受着西方文化的影响,如今真的来到美国了,却又觉得无限的漂泊、孤独和无根。即使眼前的一切都是以前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即使我们现在过着以前自己一心想要的生活,但是电影和生活真是太不同了。
甚至或许,张妮、许述和我现在在下东城酒吧喝酒的情形如果拍成电影,其实看上去也很棒的,又摩登又有品,至少看的人会这么想。
“现在我也没想好。你和许述就先哄着他吧。他看上去还有点意识,应该还……还可以拉回来的罢。”
生活就是这样,张妮还没解决她和段啸亮的关系,又有了多一个事情让她牵挂。何止是她,许述、我,都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不停的在各种事务之间挣扎。
“现在才八月啊,晚上怎么有点冷。”张妮抱了抱双臂。
“是有点冷。我们进去吧。”我说。
走过那墙角排成一排的蜡烛,走过那个同样的小门,我们又回到昏暗的lounge。许述和艾小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桌球台旁。许述正拿着一支杆瞄球,艾小杨手里也拿了一根,站在一旁看。桌球台的边上,放了两瓶还是满的啤酒。看似两人刚叫的。
“我还不信了,这球要是我打不进去,我就叫你哥。”许述嘴里嘀咕着,球杆猛的一抖,白球飞出,狠狠的撞了一下蓝球,蓝球摇晃了一下,径直朝洞口奔去,直直的跑到洞里,啪的一声,应声而落。
“我的球技还不错。”他开心的笑起来,拿起一旁的啤酒,灌了一口。又沿着桌子走了半圈,观察着桌面上的球,仿佛一个研究战略的将军。“我说小杨,等你回纽约了,咱们再战。”
我和张妮远远的站着,看着他们。许述和艾小杨丝毫没有察觉我们已经回来了。
“话说,小杨,能帮哥一个忙么?”许述道。
“说吧,咱哥们,能帮的当然帮。”
“明天或者后天吧,我请个假,咱们去把学校的事儿办了。”没等艾小杨开口,许述继续说,“我知道,你艾小杨不在乎这个。可是,哥我在乎啊。你也知道,哥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管闲事。啥事不解决了,我心里不痛快。就是你这挂名学校的事儿吧,它就老烦我,你知道吗,”许述找到了一个目标球,又伏下身来开始左看右看的瞄准,“我不是说你艾小杨要靠着这学校留美国,可是哥我心里就是不踏实。你如果在纽约报了个学校呢,哥我会一直觉得你小杨还在我们身边,不像那个钟如海啊,说走就走,你不知道哥有多难受,当时……所以,”许述拉了拉球杆,“你就当安慰哥,咱把学校的名给报了,钱当然是我出,就帮哥这个忙。纽约生活久了,都没什么安全感,你总得让哥觉得你还会回来吧。”说完,他猛的抖了一下球杆,白球又把一个黄球撞入球洞。“怎么样?这个忙你帮不帮?”他抬起身,拿啤酒跟艾小杨碰了一下。
艾小杨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说定了,我去请假,请到了告诉你。”许述开心的笑了,又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停下,发现艾小杨没动,“喝,咱哥们,今天无醉不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