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诘别这麽说,你有佛祖保佑,会逐渐痊愈的。」
李瑄向王维安慰道。
王维元气亏损,暗疾从生。御医告诉过他,王维已经病入膏肓,以现在的医术,无法医治,除非华佗再世。
「我看《大唐月报》上,有古文兴起,至尊的《师说》《马说》,令人叹为观止。还有一众诗人,特别是杜子美的诗歌,行体令人陌生,但字句皆工,思想无双。我的时代已经过去。」
王维微微一笑,他知道李瑄在安慰他。
即便明日死,就明日死吧。
他只是想看大唐的将来。
实在不行,于九泉之下,问一下其他唐人也可。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自古以来,文学是随着时代变化和人们所遭遇的时代不断改变的。沉重丶苍凉丶繁华盛世,有为而无不为,种种体现,全看国家的变化了。」
李瑄缓缓地向王维回答道。
他曾有意缔造百家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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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那个时代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
这个时代,是大一统的时代,思想要统一。
这样才能向新时代迈进。
「至尊能这麽想,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在王维心中,李瑄是圣君。
尧舜事迹不详,而李瑄是真正存在于当世。
他能克制欲望,能与平民百姓同甘共苦,一切能从国家百姓的利益出发。
开元中后期,宰相韩休敢于犯颜直谏。
李隆基若有任何失德的地方,韩休的劝谏,很快就会到达李隆基的面前。
甚至李隆基打猎的时候,都得偷偷摸摸。
为此高力士忿忿不平,他看到李隆基因不能纵情玩乐,日渐消瘦,向李隆基说不能纵容韩休损失天子的威仪。
但李隆基却说出那句千古名言:吾貌虽瘦,天下皆肥。
事实证明,一个人说什麽没用。还要看怎麽去做。是以「知行合一」,才是最高境界。
历史上不少大人物丶诗人,所说与所说,可谓是背道而驰。
李隆基刚说出这句名言不久,就把韩休罢相,韩休仅在相位八个月。
然后就是开元后期的放飞自我。
李瑄与李隆基截然相反。
现在长安流行着一句谚语:天子无威仪,苍生且富裕。
人们说李瑄这个天子,是天下最没有威仪的皇帝。
没有三宫六院;废除太监制度;释放无数宫女出宫;让大量御医出宫,给贫贱百姓看病;仪仗队削减三分之二;关闭了所有的行宫,关闭华清宫丶大明宫。
这种节省的,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开支。
在上行下效的情况,满朝文武,人人自勉,不敢奢靡。
无数财富得以用于民生,改善道路丶建立济生堂丶乡学丶慈幼堂,建立日常用度的工厂,更改农业的技术,鼓励百姓种植新品种的瓜果蔬菜。
一切的一切,都是良性循环。
王维也是开了眼界,皇帝竟然还能这样?
以前天下供养皇帝,养一座长安城的王公权贵。
现在则是建立行省,发展中心城市,以国家财政赋税支持,去反哺地方。
以前地方上年年献宝,现在则不必。
「至尊,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想隐居于山水之间,然朝堂诡谲,半生蹉跎,仕途又起起落落。自我明白先帝任我高官,是因为我天下文宗的身份后,想要粉饰太平,我就心灰意冷,躲藏于这辋川之中,行走在终南山之上。我也没能力辅佐至尊了,我是无能之人。」
临终之前,王维又向李瑄说起真心话。
世人认为他是超凡脱俗的隐士,半隐半官,境界高深。
但谁甘心这样?
当李瑄攫取权力,王维虽是秘书监,但他却不选择辅佐。
看到李瑄在政治上的铁血,王维终于明白,他没有这样顶级政治能力。
去地方上为一太守,又有心无力。
李瑄要的是贾至这种能强干丶务实的人,要麽就是严庄这种心狠手辣者。
「这是摩诘的使命,不必介怀。天下的大臣丶宰相,如过江之鲫。而唯有一个王维!」
李瑄笑道。
他早就知道诗人们的心思。
大多诗人丶文人,第一要务是当官,当官不成,遇到挫折,才成长为大诗人。
如前世杜甫的诗「名岂文章着,官应老病休」,哪怕诗写得再好,以文章出名,也非之第一心愿。
不能说诗人们迷恋权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时代的理念,就是如此。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读书就是当官的,这是农耕时代的局限性。
人们认为如姚崇丶宋璟一样的人,才能留名青史。
如果李白丶王维,这类诗人,知道自己后世远远比姚崇丶宋璟出名,不知作何感想?
「怀安,去将我的《辋川图》拿来。」
王维释怀,吩咐仆人将他最得意的作品拿出来。
仆人立刻从柜子中取出包裹的《辋川图》。
「这是我最好的作品,今送给至尊了!」
王维又示意仆人将《辋川图》呈给李瑄。
他认为李瑄是懂画的,因为李瑄评价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李瑄接过《辋川图》,缓缓将其打开……
图中,亭台楼榭掩映于群山绿水之中,古朴端庄。
楼阁外,山下云水流肆,偶有舟楫过往。其内的人物,弈棋饮酒。投壶流觞。一个个的都是儒冠羽衣,意态萧然。
真从画中,看到山水诗篇。
这是王维开先河之作。
《辋川图》画了许多年了,但他一直不舍得赠人。
因为灵感在一瞬间迸发,他再也无法复制《辋川图》。
现在《辋川图》中的一切,辋川山谷并没有,但对比之下,又相得益彰。
现在将之赠给李瑄。
「多谢摩诘的赠礼。摩诘的诗画传千秋,我会细心保管,念之观看。」
李瑄一眼看去,非常喜爱。
盛唐除了吴道子,就是王维的画作更出名。
现在的书画只是文人之间的赠品,但未来的《辋川图》,绝对是无价之宝。
接下来的两天,李瑄都居住在辋川别业,陪伴王维。
王维依旧诙谐,说起杜甫的趣事。说起孟浩然的囧事,说起王昌龄的古板……
唯独没有说起李白。
毕竟他们的朋友是共同的,文献上却看不到任何交集。
难道是文人相轻吗?
恐怕并不是。
他不与李瑄讨论政事。他也不讨论自己的禅,他知道李瑄不信佛。只道书画音律丶过往人事。
李瑄终究不能如普通文人,在辋川别业中,一住就是几月。
两天后,他只能含泪告辞。
杜甫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但那是因为很远啊!
长安与蓝田很近。
但李瑄却不能感情用事。他也终于感受到为什麽皇帝称为孤家寡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