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稹已然激动而起,辛兴宗立马就问:“相公,是不是立马聚兵出营排兵列阵?”
谭稹正是激动,立马来言:“对对对,赶紧击鼓聚兵,快快,要以最快的速度列阵攻城!”
辛兴宗哪里还等,立刻起身出门大呼:“击鼓击鼓……”
只听得鼓声隆隆而起,北路军大营里,立马热闹起来,到处是忙碌奔走的军汉。
那杭州北城城头之上,也有军将早早在城楼高处把守等候,吴值,张道源,冷恭数人……
见得城外官军终于开始聚兵,吴值终于开口:“太子殿下与娄丞相所料着实不差,此声南击北之策也,北边官军一直不动,此时终于聚兵了,好在,咱们早早有了防备,让军汉上城墙!”
张道源目光坚定点头:“岂不知我城内三十万军,人手何等充足,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声南击北,不过皆是个笑话罢了……”
城头之上,鼓声也起,汉子们早早就备上了诸般守城之物,檑木滚石太多太多,便是城墙之下附近的房屋都拆卸了无数,石墩地基也好,墙上的砖头也罢,房梁立柱,哪个不是守城利器?
却是城外,辛兴宗是急得不行,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便看这八万余人的大营里,除了他自己麾下熙河兵,其余之人,全部都是乱哄哄一团糟。
谭稹也登将台,自也左右去看。
辛兴宗陪在一旁,皱眉不止,不免有那吐槽话语:“这般哄乱,只待排兵布阵妥当,不知需要多久去了……”
谭稹还是个喜笑颜开,只答:“无妨无妨,一会儿就排好了,排好了就击鼓进军!”
辛兴宗无奈不语,他也知道,谭稹从未上过战场,甚至连军事工作都不曾参与过,要求不能太高。
只看得闹哄哄一团去,不免就想起那新入伍的新兵,便是一二百人想要排列个整齐,也要好费一番手脚。
这数万人之多……
也看,军中几乎没有大器械,什么云梯车,投石车就不谈了,连床子弩这种远程兵器也不多……
没有什么大器械可以理解,便是周遭州府之匠人,十个有九个都被南路军给招揽去了,那也没办法。
辛兴宗忽然有些不解,按理说,床子弩八牛弩神臂弓这一类的东西,京畿禁军当是多如牛毛才是……
东西呢?
虽然不能要求太高,但这也……
有时候,人一旦做下了决定,后悔是常有之事,但如之奈何?
辛兴宗无奈之下,只寄希望于城头之上,皆乌合之众,便是他一阵冲去,爬墙就破。
等了许久许久,辛兴宗麾下之兵,自是早已列阵等候,但左右友军,那真是不忍直视,
辛兴宗还是忍不住说话了:“相公,这般下去……只怕要贻误战机啊。”
谭稹此时终于也皱起了眉头,只问:“怎的这么久还列不好一个阵型?”
原因太多,辛兴宗难以来答。
阵图自是早有,哪一部在哪里,自都是清楚的,但数万之人群,光有一个阵图,又怎么可能把阵型排列得好?
其中细节,太多太多,若是不把那些细节处理清楚,数万人与数万猪,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就看那些人,跑的跑,走的走,找不到部曲到处看,甲胄半穿半挂半拖着,脚步在奔,脸上茫然……
辛兴宗看得摇头不止……
却听谭稹忽然来了一语:“要说排兵列阵,那还是京畿天武捧日二军一些部曲做得最好,可惜了……此番没带来……”
辛兴宗倒也想起了一些事来,还真别说,他昔日也曾更戍入京半年,还真就见过天子仪仗,那能把队列排得翻出花来,各种杂耍一般的队列技巧,那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谭稹谭相公那是真不急啊……
却看谭相公来说:“要不,直接就起急鼓?辛将军带人先登,其余各部,只管跟着往前冲就是,此时北城之上,定无精锐,皆是乌合之众也,便是数万大军冲去,再有辛将军先登,定是一战可破!”
辛兴宗眉头都皱成了三角形,看了看谭稹,又看了看呜呜糟糟的数万大军。
这能行吗?仗能这么打吗?
真就这么冲起来,只管一窝蜂去,那数万人必然大乱啊,兵也寻不到将,将也寻不到兵,那还如何督战?那还如何指挥?
队列为何重要?那就是确保一层一层的指挥系统顺畅的关键,就是让每个兵都在他的军官眼前控制住,也就能督管,能指挥,能拧成一股绳。
兵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组织,一个兵就再也不可能有多大力量。
这显然不能行啊!
却是那游骑又到将台之下禀报:“禀报相公,南边贼人援军已然就要近到官军后阵了!”
这游骑时时来报,报的就是南边的情况。
童贯看起来,那真的兵败不远。
这也就预示着时不我待了,若是不能抓住机会赶紧破城,一旦南边童贯真的坚持不住溃败了,南城的精锐贼军就可赶到北城来守,那真就功亏一篑。
辛兴宗拱手一礼:“还请相公下令急鼓,末将这就去先登!”
无奈了,就这么干了,这数万大军,真要个队列齐整,那还不知要拖沓到什么时候去,甚至辛兴宗心中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数万大军,便是在这里排列一整天,最后只怕也真正齐整不了。
赶紧干,只当城头都是乌合之众!
谭稹自也心急,也知道拖沓不得了,答道:“好好好,辛将军速去,先登之后,定有大功来赏!”
辛兴宗打马就去,那是丝毫不迟疑。
只待辛兴宗一到部曲头前,将台这边,谭稹立马就下令急鼓。
鼓声自也隆隆,辛兴宗一马当先带人就冲。
呼呼啦啦数万之军铺开去,好似慢了好几拍,便也是往前去,却是满场之间,犹如街头闹市,大呼小叫,吵杂不已……
但谭稹的视野里,架势看起来也是不错的,只看眼前数万人马,一哄而上,好似也有那惊天动地之感。
谭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成就感,昔日里在深宫,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是这般成为千军万马之主帅?
能是这般一声令下,数万之众便是一往无前。
作为人,这般之景象,皆出自己之命令,那种成就感与荣誉感,当真是不可言喻的奇妙。
怎一个“爽”字了得?
谭稹站在高台之上,甚至自己也开口大呼:“儿郎们,冲啊,杀啊!”
南城之处,官军后阵,广阔的平坦之上,二十万军慢慢而来。
其势如山在压,如潮在涌,没有什么复杂的阵型,就是大军排开,左右两边,一边是那护国大元帅司行方,一边是镇国大元帅厉天闰。
两杆大纛之下,铁甲熠熠,紧密成团,诸多战将骑在马上,在阵前左右来巡,无不显示着这些人乃悍勇之精锐。
只待从两个大纛蔓延而去,那是数不清楚的灰布麻衣,也不知这二十万军,到底是多少……
只看得数之不尽,灰灰黄黄……
在靠近,越靠越近,不疾不徐……
另外一边,不过七千骑,七千骑后,还有西军姚平仲部五六千人,皆是步卒,列阵在后,其实就是挡在童贯中军之后。
姚平仲年龄也不小了,四十四五,十几二十年前,其实童贯并不喜欢他。
为何?因为姚平仲这厮,负气不少屈,就是脾气大,从来不妥协,受不得一点委屈,经常倔着个头,那是谁也不服,那时节,童贯在西北,看这么个军中年轻刺头,那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谁料,这厮就是善战,每每上阵,皆斩获不菲,童贯那时候也脾气大,甚至不愿意多赏赐他,但同僚之中,皆帮他说话,童贯当时也是无奈……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童贯慢慢给他看顺眼不少,关中豪杰也!
这不,这次打方腊,童贯就点了姚平仲的将。
倒是此番姚平仲守中军这件事,却不是童贯点名,而是苏武点将。
因为之前发生过一件事,那就是苏武给姚平仲使用钞能力的时候,姚平仲钱是收的,人情场面上的好话,他也说不出来几句。
当时,苏武自也不气,笑笑就过去了,过两日还送,过几日再送,姚平仲虽然好话不太会说,但那笑脸自是越来越多。
如此,苏武点了姚平仲守中军,就觉得这厮,靠谱!
姚平仲列阵在中军,那军阵,自是一丝不苟,他自己,两鬓已白,却也是提着大刀穿着甲胄,列阵在第一个,亦如少年时!
只看那贼人援军无边无际之多,他又岂能不知道自己守中军的意义!
姚平仲回头看向身旁军汉,多话没有,只有一语:“儿郎们,就随我钉在这里,不死光了不走,死光了作数。”
便是身旁军汉也答:“要死卵朝天!”
众人闻言皆笑,却是真正去看,这军中,四十岁往上的汉子,还真不少……
乃至许多年轻人的长相,与他身旁四十多岁之人的长相,竟有许多相似,不必多猜,父子同阵也!
皆关中大汉!
很多时候,一个军将的性格,就是一支军队的性格。
再看头前,七千骑。
寒风依旧还有几分凛冽,厚重的铠甲,金属的光泽在阳光之下,并不显得格外冰冷。
骑士们紧握着长枪,枪尖闪烁着寒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杀戮。
战马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阵阵轻微嘶鸣,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骑兵们整齐地排列阵,每一匹马之间的距离都恰到好处,展现出高度的纪律性。
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似是这整个骑兵部队的灵魂所在。
苏武不断打马来回,眼神扫视着正在靠近的二十万之贼,好似在寻找什么,好似想要看破什么。
便是在阅读敌情,阅读敌阵。
便也有话语来说:“韩世忠,你可看懂了吗?贼军只分左右,左右两部中间那铁甲,便是那最精锐所在!”
韩世忠点头来说:“也不知哪一边更精锐,我自冲那里去!”
苏武却摇了摇头:“不,你就冲两军之中间,那里最是薄弱,你当一阵而入,只管往敌人中军后军去来回搅拌,定是犹入无人之境。”
“搅拌?”韩世忠愣了愣,却也明白,又道:“只是那两部之精锐呢?”
苏武答道:“你不必管,只管冲进去,贼军除了两部精锐,其余皆是乌合之众,你就要把那些乌合之众彻底搅拌个均匀!只待贼阵大乱,你再回头来打精锐!”
“明白了!”韩世忠点着头。
苏武打马再走,到得鲁达面前,也是开口:“鲁达,把一千重骑,分成两部,你带一部,我带一部,你去那左边司行方,我去那右边厉天闰,重骑力少,一阵凿穿就止,你往那边水塘去饮马,休息一刻,领军再回。”
“得令!”鲁达点着头,已然在分兵马。
苏武再走,花荣身边再有命令:“花荣,你往左边去绕,只做一事,不断把贼人那些乌合之众往中间赶,不准他们左右奔逃,只管让他们往里去挤!”
“末将得令,便就是少远游射,多贴近。”花荣深刻领悟。
苏武点头:“就是此般!”
苏武打马再走,自就是呼延灼当面了,也是同一般话语:“呼延将军,你往右边去绕,也只做一事,不断把贼人那些乌合之众往中间赶,不准他们左右奔逃,只管让他们往里去挤!”
呼延灼好似憋着一股劲一般,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这股劲来答:“得令就是,末将自是贴着贼人来赶,此番,将军如此拔擢,末将定然不辱使命,不敢丝毫懈怠!”
呼延灼的心情,与旁人皆不同,他自从那次兵败,就再也没有上过大台面,上次也不过是守过一个阳谷县城,那时候童贯就在东平府,他其实是没有表现上的。
这一次,便好似苏武给了他一个真正表现的机会,他一个见过天子的人,得过天子亲口勉励的将门之后,要的是祖上之荣光。
他希望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出现在给天子的请功奏疏之中,呼延之姓氏,本来就少,只要呼延二字出现在天子案前,那就是祖上荣光不负。
这些日子,他还怕苏武不给他这个机会。机会陡然来了,此时不用命,何时用命?
只待苏武巡视来去几番,便也回到了中间去,鲁达分出了五百重骑,都在苏武身边,苏武身边,还有自己一彪亲卫二三百骑。
这些人都是剽悍之勇,平常里还兼职令兵,此时都簇拥在苏武身后,其实苏武身边,已然有七八百骑之多。
只待真冲骑来了,亲卫之骑,会打马更快,有人会冲到苏武面前去,李成从来就做这事,只是此番李成不在这里,而是回了东平府,也有人会护住苏武左右,便是把苏武保护在众人之间。
苏武转头左右看了看,寻到了一人,嘿嘿一笑:“可跟紧了些!”
范云也嘿嘿来笑:“将军放心,只待冲阵,小人自是第一个冲到将军头前去……”
范云是有误会,苏武把他带在身边,是想着他能多一些活命的可能,却是范云理解来,那就是将军看重了他,看中了他的悍勇,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更是给他一个多多杀贼赚钱的机会……
这个误会,在此时此刻,苏武也说不得什么来,总不能阵前告诉范云躲着些吧?
无奈之下,苏武也只有一笑了之,真说起来,这事,与大局大战而言,是个小事。
再说一语,这战阵之上,有谁是死不得的呢?谁都死得,范云也不例外。
其实,双方许多高明人都知道,杭州之战,就是生死之战。
方腊之贼,胜了这一战,才有资格再谈未来之事。若是败在杭州,那什么永乐之国,灭亡就只是早晚之事了。
苏武便更知晓,自己这一阵冲去,将决定许多事情!
近了近了……
苏武紧紧盯着那汹涌过来的潮水浪头,目光之中,越发冷峻!
苏武的手,也慢慢抬起,高高举起!
这只手,吸引来无数军汉的目光凝聚,其实军令不在这只手,而是在后面姚平仲部曲中的那一列大鼓。
但是那击鼓之人,也远远看着苏武举起来的手臂。
只待手臂一落,鼓声如疾风骤雨而起。
苏武腋下夹起长枪,踏雪乌骓宝马一跃就起!
冲锋的信号已来,苏武身旁之骑士,放下了铁兜鍪之护甲,遮住整个脸面,只留一条眼前缝隙,活脱脱是那地狱托生之恶鬼一般。
刹那间,马蹄声如雷,惊天动地隆隆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