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三打开塑料袋抓出苹果,用手抹了一把,就往嘴里送,其实他的手也并不比苹果皮干净多少,但抹过了就算洗过了,一口咬去三分之一,哐当哐当,三五下,直着脖子吞了下去,空着的手伸进贴胸口袋掏出装有三张古董照片的那个信封:“宝贝在这里,你们看看。”
贾馆长退休前是省城瓷器博物馆的馆长。十年前,贾馆长刚在这条老街上出现时,那派头着实让老街两边店铺里的人们仰视了一番:一头长长的银发从头皮中间不偏不倚的分批下来,越过耳朵,越过脸颊,挂到了脖子。脖子上一串长长的山楂大小的珠子,他自己说是朝珠,是当年大和珅挂过的。朝珠在那件白色绸布对襟外衣的托衬下,显得格外耀眼。白色大管裤,罩住了那双内连升土布鞋,走起路来挺兜风,稀里哗啦地响,似乎整个人儿别处都不会响了,只有还有生命的迹象。人们不明白,他这身设计到底参考了洪湖赤卫队中吴汉生的模样呢,还是剽窃了京华美院那个牛逼哄哄的大画家吴水官的形象反正都跟姓吴的大名家有那么点儿联想。身上除了左手拿的小手电右手拿的放大镜是现代物品外,似乎其他都是老古董,都可以进博物馆陈列了,那头发就是慈禧太后衣服上绣花的金丝银线,白衣白裤算得上是光绪帝当年穿过的,所谓的朝珠,郎医师用x光一样的眼睛细细地扫描过,是紫檀木做的算盘珠儿,既不是朝珠珍贵用料,也没有朝珠的特有形制:大凡朝珠皆由108颗珠子串成,每隔27颗穿入一颗大珠,如带有3串小珠的,是男人佩戴的,没有带小珠的,则是女人佩戴的。但既然贾馆长他自己说是朝珠,而且把它提拔到和珅用过那么个高度,从不多说一句话的郎医师就不去揭穿了。就连贾馆长他本身,脸上布满黑褐色老人斑,脖子上争先恐后地长出了许多肉赘,两手瘦骨嶙峋、七高八低,完全可以当木乃伊陈列到玻璃窗里招揽游客了。
老街上的人初次看到他,崇拜得不得了,像他这样的老古董,家藏的宝贝何等了得肚子里学识何等了得识别瓷器青铜杂项明清家具宋元字画的眼力何等了得
一次当代狂人童心从地摊上买了个高脚杯拿到守缺斋,请贾馆长鉴别,贾馆长动用了放大镜瞄,动用了小手电照,又动用大鼻子嗅,动用枯指头敲,完了,说,这东西,不得了啊成化的,百分之百开门。童心叫坐在一边的郎医师看看,可郎医师手都不屑于碰,心里断定,假的,但只是笑笑。郝记者拿过来,摘下眼镜,凑到眼睑边瞄了瞄,说,我看这东西是拼凑的,杯口是新的,圈足是清晚期的,到不了成化。当代狂人童心坏坏地笑,其实他心里有数,这东西买打眼了,他是拿来试试权威们的眼力的。想不到贾馆长是这么的浑,而郝记者却是这么的懂,郎医师又这么的鬼。
自此经过当代狂人童心那张大嘴巴的宣扬,人们知道:贾馆长并不怎么了得,郝记者倒是渐渐不得了了起来,而郎医师又有着了不得的莫测高深。
郭老三也知道贾馆长只是派头派头而已,不想他能看出什么来,贾馆长率先伸手来接,也便把照片递给了他,他接过照片,用放大镜扫了扫,嘟哝道:“青花,好像明永乐的一个罐。”
三张照片,从三个不同角度去拍的,一张圈足,一张口沿,一张罐腹。郎医师接过去,开始漫不经心,忽又一反常态地站起来,拿着照片走到门口光亮处,蹙起眉头眯眼看了一会,忽然眼睛睁大泛出少有的神光:“哪来的你家有这东西”
郭老三说:“我家祖宗八辈子是扒土地,哪来的宝贝是我公司一个员工家的,叫我拿来各位专家看看。”
郝记者被郎医师的口气所吸引,也站起来走到门口,拿过照片,一口断定:“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好东西”
赵德姝探过头来:“是的,元青花,,镇宅之宝啊”
贾馆长也凑了过来,重新用放大镜扫了一遍照片,自找理由掩盖刚才的走眼:“好像是元青花,刚才我看是看出来了。我不敢相信你有这宝贝,在古董市场啊,宁可信其假,不可信其真;宁可错过,不可错买。”